?所以,做坏事的时候要想到疼,别人疼,你也会疼,妈妈也会疼,知道吗?」
女儿懵懵懂懂,可哭着说好,两人勾手。
见面三分情,她和青年见了无数次的面,总算不再每次颤抖。青年大抵嫌无聊,渐渐自己提话,最初很挑衅,说的都是些反社会的内容,琼安娜无动於衷,只听他讲。她辅导过无数犯人,知悉必须建立青年对她的认同,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等青年讲腻了,她问他:「要不要画图?」
青年:「蛤?」
琼安娜:「我是美术老师。」说罢,她把一张图递到青年面前,在青年絮絮叨叨中完成了一幅肖像,青年不可思议。
「你画得挺像的嘛……」
琼安娜送了他一组安全蜡笔,以及画本。
他开始学画,一开始零零落落,琼安娜笑:「跟我女儿程度差不多。」
青年脸红,琼安娜以为他会生气,但没有。
他越画越好,画着监狱风景,甚至画狱友;本来待他不甚友善的犯人,见他画画,不禁来了兴致,让他画几幅。他很聪明地把丑的画帅、胖的画瘦,人人都满意,说要寄回家里,给惦念的人看看。
惦念的人?青年扯唇,父母与他切割,亲戚更不往来,他全没了。
他看着琼安娜画给自己的肖像,只能搁在自己身边。
日子过去,他不再被欺负,也不再被殴打,有些犯人甚至为想请他画图,替他揽活。他得了些空闲多练画,觉得这样挺爽的,没想像中难挨,好在当初有听律师的话,勉强装疯卖傻,没判死。
画着画着,狱友看见笑:「想女人了对吧?这是你女友?」
青年一惊,这才注意到他拿来练习的,并非搁在眼前的苹果,而是脑中琼安娜的模样。
她唯一的一次笑容。
一旁早不爽他已久的犯人发话:「哈!女友?谁敢跟这种人在一起啊,除非不想活了!」
他气怒,搁下笔,冲上前打了一架──这是入狱以来,他再度动用暴力,完全不受控制。
可监狱的人跟外头手无寸铁的终究不同,他被围起来反揍,甚至关入禁闭室──因为是他主动动手。他在黑暗里不停喃喃: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通通杀光光……可这一次,他无能为力,真他妈呕。
总有一天,我要报复你们。
……
他又回归独自一人,每天拚了命的画,长久练习下来,他其实画很好,可每次给琼安娜的都是些零零落落的作品,怕琼安娜把他教会了,就不来了。
监狱生活无趣刻板,她是他与这世界唯一牵系……或说盼头。他开始期待一周一次的会面,甚至觉得不够,跟狱方说他心情抑郁,需要辅导。
一开始,狱方没理,在这里心理抑郁的多得去了,大家得按规矩来。他索性偷偷袭击那个出言嘲讽他的混帐,事後再度装疯,总算得偿所愿。
他见到琼安娜,不知怎地,他哭了起来,希望得到她的温柔理解,他诉说自己在监狱中有多苦闷,一个人多寂寥,这个世界太无趣,他想出去……琼安娜静静看着他,说了一句:「你真的像个孩子。」
一个狡猾的孩子,明明不是真的痛、真的苦,却这样又哭又闹,讨取同情。
她终於问他:「你那时,为什麽杀人?」
青年抱着头。「我不知道……我觉得很烦,那些人看起来好碍眼,我想杀了他们,这样或许就不会那麽烦躁,了不起判死刑,反正我不是一个人死,很多人陪我一起死……我不孤单……」
这样一个扭曲心态,却害得她孤单了,孩子没有父亲。
琼安娜把一本画簿递给青年。
青年翻开,琼安娜问:「里头有你认识的人吗?」
青年茫茫,看了半天,说:「没有。」
琼安娜:「……我知道了。」
里面是所有被害人,她寻寻觅觅,给所有人画了画,包含她丈夫,他却不记得任何一个。
任何一个。
她从前听教授分析,这是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很多干下连环杀人案的人,除非投入其中,享受过程,否则会自我蔽屏,抹煞掉那一段不堪记忆。问题是……死心者忘,无心者忘。为了自己,扔开一切旁人所受的伤害,这样真是对的吗?
琼安娜手握拳颤抖,又问:「你後悔吗?」
青年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望着她轻轻地说:「我後悔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琼安娜没说话。
她无法回答,因为後悔,绝对不是嘴上说说,博取原谅的工具。
在那次会谈之後,青年似乎找到新的人生目标,对他而言人生就像电玩副本,他收起暴力本性,表现良好,责任分数越来越高,他手巧,工作技能亦讨得狱方欢心,律师劝他争取上诉,於是审判下来,他的无期变成了三十年。
舆论哗然,他看不到、不在意,满心只想再十年,他就可以声请假释,逍遥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