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可南走进看守所。
做律师,进出看守所是家常便饭,有时运气好点,跟所员讲个两句,登记手续,就能把人带走;有时差点,就得在里头会晤当事人,或等人筹备赎金……不是,保释金。
看守所的人对律师早就不脸生,熟一点的还会问:「哟,今天来保谁?」
乔可南无奈笑笑:「这个保不了,连我都得一块搭进去。」
他报出编号,众人皆了然。这事闹很大,三个月前,各大新闻版面全是它,传媒跟网路分两派吵得如火如荼,大抵围绕在死刑的存废上,大家均有料可炒,丝毫不无聊。
他走进会晤室,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大抵嫌犯没有任何攻击倾向,於是所员们并未给她戴铐──那是移动途中才需要的,宣示意义大过实质。
她很瘦,且娇小,原本的容貌该是鲜明好看的,但现今苍白凹陷,衣服穿得很随便。女子目空一切,光是坐在那儿不说话就散发浓浓的厌世气场,很负面。
乔可南给当事人取了个名字──琼安娜,不知为何,她的境遇令他联想到《谁来晚餐》这部电影。
他正容,拉开椅子坐下,掏出名片搁桌上。「你好,我是你之後的律师乔可南,往後我们就是一个战线的,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琼安娜目如死水,睐都不睐那名片一眼,只说:「给我死刑。」
这是来前预料过的情况,乔可南好奇:「为何你坚持想判死刑?」
琼安娜:「我杀了人。」
乔可南:「嗯,杀人偿命,的确应该。」
琼安娜这才抬眸,有些意外。
乔可南了解吕书侬请他接手的原因──吕书侬是他在宇文律师事务所时期的前辈,而她是反死刑的。反死刑分很多层面,他们师承同位教授,该教授坚定废死,多次强调程序正义,至於乔可南……不好意思,他没想法,硬要分边的话,他是支持死刑多一点的。
不过,琼安娜不该死,至少乔可南这样觉得,所以他有一条很漫长的心理辅导路要走。
这年头,律师不好当啊。
乔可南内心无奈叹气,表面义正辞严道:「既然你要死刑,那我们必须在法庭上充分向法官证明你应该得到死刑,不然台湾死刑很难判喔,杀十几二十个,就算判无期关进去,只要表现良好过几年照样能出来,继续爽爽过日子……」
琼安娜终於露出一点表情──可说是真正的怨恨及不屑。「没错,所以我才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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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发生时是个晚上,乔可南正要下班,吕书侬刚好过来,一见他便吁了口气:「谢天谢地,你还在!」
「学姐怎了?」乔可南莫名。吕律师对人很好,不摆架子,是少数连陆洐之都会卖几分面色的人物。
她走过来,小小声:「有事要找你帮忙……或说救火。」
乔可南奇了,学姐专攻受害妇女那块,民刑事均有涉猎,经验丰富表现稳固,深得当事人信赖,怎会跑来找他救火?
她叹:「这事啊,有点复杂……」
乔可南在哲笙事务所里,把学姐带来的案件相关的文件通通看了。嗯……相隔十年的仇恨,确实很复杂。当事人不肯委请律师,问题是,这是件刑案,还是轰动社会的刑案,法庭必须给她指派一个,让情况不至於搞得像批斗……更重要的是,这位当事人杀人理由,着实叫人感慨。
但也等於在他们这些司法人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
吕书侬:「她死意坚决,非逼法律判她死刑,否则认定社会没有公义……我每次去跟她谈,她都这套说词,不判刑就自杀。我是真的没办法,只好来找你。」
乔可南称奇:「你都没办法的事,我怎麽就有办法?」
吕书侬亏他,「连陆律师那块冰山都撬得下来,区区一个嫌疑犯算什麽?好啦,这是玩笑。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有种能力……好像可以进入当事人的世界,理解他们、跟他们同步、让他们愿意信任你并说出真话,这点我就做不到。」
「有吗有吗?」乔可南没感觉。「大概是我长得比较英俊潇洒……」
吕书侬点点点,笑骂一句「油嘴滑舌」。「总之你愿意,就接手试试,真不行就只能这样了。」她喟。
乔可南:「我想想。」
他没贸然答应,这案件牵涉太多层面,霉体一日一报,早已报烂,包含凶器取得、带入方式等等,皆是模仿刑侦漫画。陆洐之气骂了句:「好一个侦察不公开,呵,倒是全给他们说完了。」
乔可南一般接手的俱是婆婆妈妈纷争,类似这样瞩目的大刑案当真是碰都没碰过……或,他一直在逃,逃避丑陋人性、太好说话的司法。
当年开超跑撞死他父母的某公子,照旧安逸逍遥……不过,前阵子据说搞内线交易被抓了。某公子的父母很急,找过陆洐之,价码开很高,陆壕反常没接,乔可南从未向他提过此事,可他直觉男人晓得。
没有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