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安娜听他讲述这一切,问:「倘若真的假释成功,你想做什麽?」
青年:「不知道啊,反正我不想待在这里了,那些人好烦,打个手枪都要管。」
琼安娜:「你晓得更生人很辛苦吗?他们离开了监狱,可在外头,有另一个更大监狱等待他们,你一辈子都会背负罪名,被人鄙视,找一份工作更是难上加难……」
她想令青年看清现实,讵料对方勃然大怒:「为什麽连你都这样说我!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你……」
他暴起就要动手,狱警过来制止,青年死命抗争到没力,仅仅盯着她,眼神浑浊……像个深渊。
阴暗无底。琼安娜悚栗。
「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他哭起来,眼泪鼻涕横了一脸,情绪失控,他说:「我现在脾气明明很好,法官也说我表现不错,我辛苦争取,减短刑期,我……这麽努力……」
「你努力什麽?」
「蛤?」他愣了愣。「我要出去,所以努力攒积分……」
所以,不是努力反省。琼安娜掩下胃部的翻腾。「对你杀死的那些人,你难道没什麽话想说吗?」
青年茫然。「我……说什麽?他们都死啦?里面有个男的,皮肤很黑,好像是泰劳?这种人来台湾抢我们工作,又臭又吵,还逞英雄,我超不爽,砍了他好多刀,忘记有多少……」
三十八刀。
青年不记得,琼安娜记得。
因为青年专注砍他,所以许多人逃过一劫。
讲到这儿,琼安娜忽然冒出一句:「律师,你看过我丈夫的死亡报告吗?」
乔可南「呃」了一下,最後抱歉道:「那不是我接手的案件,我没权限,除非你同意……」
琼安娜:「好的,我会让你看。」
过两天,乔可南收到了琼安娜丈夫的死亡报告。
三十八刀。大多在背部,致命伤则在喉部,没有照片。单纯文字叙述和一张制式的图,标注伤处──多到标注不完,密密麻麻一大片,还用另一张纸写了每一刀大致顺序。最後那喉部的砍法,是犯人揪起被害人的发,令他抬高下颚,恍如处决的杀法。
乔可南手贱,估狗了照片,顿时骇然。
这货真价实的杀意,令他不寒而栗。
琼安娜丈夫的死状最惨,堪称受害人第一名;上诉时,若琼安娜穷追猛打,再聘请陆洐之这种等级的律师,绝不可能无期改三十,可琼安娜没有……她说:「我在等一个理由。」
乔可南:「为什麽杀人?」
琼安娜摇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没有为什麽,他就是想,那是天生性格……我想要的只有一个。」
乔可南:「什麽?」
琼安娜:「我想他能令我放下这一切,不判死、不无期,他会不会真心忏悔?不求别的,最少好好做人,可是……」她虚弱无力:「律师,我很累,想原谅,想走出去,想放开一切不仇恨,我努力尝试,可是……我找不到那个点。」
一个宽恕、原谅、包容、接纳的点。
「他向法官说他後悔……那不是真正的後悔,律师,我看得出来,真的看得出来。」琼安娜:「他只想逃避,不想负责。一开始逃避社会,入狱之後又想逃避监狱,在法庭上,他装病;为了见到我,他做同样一件事,甚至说谎。当他逃无可逃……律师,我不敢想像,我很害怕……而且愤怒。
「甚至他说,不管他杀了谁,唯独我丈夫,他没有错。」
※
乔可南很少作梦,睡眠品质不差,可一梦起来,决计是惊天动地,曾梦过被六法全书压倒,他娇喘一声……惊醒。
他在梦里有时是自己,有时是别人,像看一场毫无逻辑的电影。而这次是後者,他在商场晃悠,搭进电梯,手拿一本书,书上文字模糊不清;他揉揉眼,却摸到眼镜。
眼镜?他没近视的。
电梯一路往上,越来越多人进来,正逢周年档期,商场挤满人,门关上,里头很静。乔可南要去的楼层快到,可他没抬头,文字如天书,他根本看不懂,却无法停止翻页动作,像被某种无形力量控制。
「碰」!有人一拳打在电梯仪表板上,电梯「轰隆」一声停止,众人莫名,忽然,有人高声尖叫。
狭窄空间内,一个人被捅了一刀,嘴角溢血。
「呜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杀人了!」
人们开始你推我挤,可方寸电梯,无人可逃,手机不通……乔可南震住,死掉的人甚至没有倒地空间,有人的血喷溅到他脸上、书本纸页上,似一道浓重墨痕。
动手的是一个男人,他穿着连帽风衣外套,一手拿类似日本刀的长刀,一手持匕首,近的远的,砍了一个又一个;他防风外套上染有浓稠的液体,颜色太深,他看不清,直到坠落……
啪答。
是血。
人从每个部位溢出的血色是不同的,动脉血含氧量高,是鲜红色;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