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什么,姜仲全没有在意,他连自己怎么跨上马背的都不记得,只顾麻木地挥着鞭子,反复回想自己首次见到裴隐南的情形。绵延数百里的焦土,烧成炭块的尸体……丹蛟雌雄相伴,雌蛟操纵雷电,雄蛟喷吐火焰,因此姜仲从没把那场大火与裴隐南联系到一起。现在想来,刚经历过雷劫,无比虚弱的裴隐南,面临森林中如此凶猛骇人的火势,是如何做到毫发无伤的?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隐隐能看见都城的轮廓了。可不知为何,姜仲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竟有些害怕继续往前。层层阴翳从他头顶飘过,是云么,莫非快要变天了,可太阳分明还没有落下。
越是向前,头顶的暗影就愈发浓重。待到抵达城门外时,姜仲执着马鞭的手蓦地僵住了,马匹久久等不到主人的催促,缓缓前行几步,最后停了下来。
如血残阳之下,滚滚黑烟直冲天际,整座繁华的都城尽数陷入大火之中,熊熊燃烧的烈焰将半边天幕都灼成一片暗红。阵阵尖利凄惨的嚎哭从城中传出,街道上却见不到人,亭台楼阁被浓烟与迸裂的火星淹没,这哪是生人的世界,阴曹地府都比之不及。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过离开一天,这座城就遭遇了灭顶之灾。是遭人攻打,还是走水……官兵又在做什么,火势这样大,为何没有人来扑灭?大火,荒无人烟的村庄,烧焦的森林,一切都在姜仲脑中不受控制地串联。一种极其强烈的、灾难般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起,他狠狠一抽马臀,像只扑火的飞蛾般,迎面扎入了滚滚热浪之中。
离宫城越近,火势就越发猛烈。马不敢再往前了,姜仲索性弃马狂奔,一心只想确认天子的安危。
平日守备森严的宫门大开着,宫城的甬道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不——并不是没有“人”的,树荫下,池塘中,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尸体有的握剑,有的执盾,都被烧得焦黑,从扭曲的肢体依稀可以看出他们死前的惊惧。姜仲偶尔能辩出其中一两人的身份,将军、大臣,还有道士。就在通往路寝的长廊尽头,倒卧着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大火烧尽了他的血肉,但他佩戴的金莲冠、青铜剑却仍保留了本来的面目。
姜仲俯下身,小心地将这具焦尸翻转过来。看见对方腰间一方变形的玉牌后,他的嘴唇剧烈颤抖,一滴泪从他眼眶落下,打在尸体漆黑模糊的面孔上。
路寝外的长阶几乎没有下脚之处,火在这里就止住了,死人堆积在地砖上,而他们的死状也有了变化。姜仲头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血,砖缝之间都盛不下了,无声地沿着阶梯流淌,汇成一条暗红粘稠的河。
尸山血海中坐着一人,正仰起头,双手撑在身后,入神地看着浓烟后的落日。在艳丽的暮色映照下,他的模样宛如一只吃人的艳鬼,或是刚刚狩猎完毕的野兽,脸颊衣襟、由手腕到指尖,全部浸在干涸的暗红里。
对方仿佛料到他会来,见到他也不惊讶,就这般安适地坐着,等待姜仲向他走去。
从阶下到殿前面前不过几十步路程,却像是花光了姜仲所有的力气,他看着面前的妖,怀抱最后一点希望,哑声问:“陛下在哪里?”
妖地用脚尖拨了拨身下的尸堆,一样圆溜溜的物事从中滚出,继而被他拎起,递到姜仲面前。
人间至尊,万姓之主,如今已变成一颗须发凌乱,皮肉肿胀的头颅,圆睁着双目悬在半空。
千古罪人……姜仲双耳嗡鸣,连站都几乎站不稳,脑中一时间只剩下这四个字。自己犯下的罪孽,怕是几生几世都偿还不清了。
“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声音低微,与其说是与对方交谈,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你都做了些什么……”
妖依旧没有说话,目光平静而坦然。其实他也不需要再作解释,即便姜仲知道真相,天子的头颅也不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躯上,那许多条葬身在火海之中的性命也无法复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切都不可转圜了。
一声锐响,姜仲陡然拔出负在背后的长剑。裴隐南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慢慢站起身:“我不会杀你。”
“可我会杀了你。”姜仲道,脆弱与惶惑已从他脸上褪去,他又变得冷漠、锋利,宛如一把血肉铸成的兵器:“妖孽,你谋害天子,残杀百姓,只要我姜仲有一息尚存,就绝不容你留在这世上!”
语罢,他手捏剑诀,伴着轰然落下的巨大法阵,飞云掣电般冲向裴隐南。
姜仲不愧是当世首屈一指的修士,即便失去了半数修为,依旧有移山填海之能。起初裴隐南一径退让,并不还手,然而姜仲步步紧逼,丝毫不因他的示弱而留情。裴隐南一时不查,竟被对方一剑刺入胸膛,若不是他及时握住剑身,此刻心脏已被捅穿了。
附在剑上的道法伤了他的肺腑,裴隐南胸腔剧痛,将涌到喉头的血生生咽了下去,蹙眉警告姜仲:“你再逼我,我便要还手了。”
“那就还手啊,”姜仲从他掌心抽出长剑:“你本就是只冷血无情的畜生,何必装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还当我会再上一次当吗?”
两人并没有像传奇故事中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