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寿见这些守军一个个饥渴交加,近乎虚脱的样子极为凄惨,立即令人为他们清理包扎。
“小人刘大通,是此墩灶夫。”一个小矮个子靠着一堆礌石,有气无力。
“鸟毛的灶夫,连顿干饭都做不出来。”墩军丁海喷出一口粗气。
“去你娘的丁大头,墩上有几许存粮你不知道?够你吃几碗干饭!”刘大通涨红了脸,连咳了几声。
丁寿皱着眉头掀开旁边的米瓮,里面只有约半升杂粮,再细看四周,锅灶内无水无米,毫无烟火之气。
周尚文一旁叹了口气,向申居敬等人点了点头,上墩的夜不收将自己的干粮水囊递了过去。
这班人好似饿了许久,也不客气,一个个狼吞虎咽,连身上伤口也顾不得了。
此情此景,丁寿面上已有了几分怒色,忽然司马潇一声轻哼,迅速背过身去。
丁寿回身,见申居敬等人正为张钦等人裹伤,甲胄卸去,下裳布褐衣不蔽体,连要紧部位都遮拦不住。
张钦嘴里还嚼着干馍,急忙用手遮挡要害,一脸尴尬,“丑陋之态教诸位大人见笑了,鞑子既退,烦请这位兄弟将杆上旗子取下,那两堆烽火也可灭了。”
丁寿举头,见高杆上果然挂着一面破烂旗子,观摩颜色,确与张钦下裳相同,想是情急之下直接撕开挂上。
“彦章兄,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丁寿切齿问道,寥寥七人,与数百鞑子打了大半天阵仗,竟然过得如此清苦,这特么也叫军队,连叫花子都不如。
周尚文沉默片刻,干巴巴道:“先帝曾有圣谕,守墩军分为二班,每月一更,无水的修水窖,冬蓄冰、夏藏水,且每墩预采半月柴薪于内给用,你们的积水柴薪呢?”
“将军没守过墩堡吧,积水柴薪?这些年为了打水砍柴,死在鞑子手里的弟兄还少么!”丁海撇着大嘴,阴阳怪气道,“连旗帜器皿都配不全,还能指望有这些!”
“住口!”张钦呵斥住了不服气的丁海,又陪着笑道:“好在墩内弓箭火药也都不缺,外面陷坑不时也能捕些猎物,打打牙祭。”
张钦说得轻松,丁寿却知边墙腹里人烟稠密,这样守株待兔的事怕是十天半月也碰不上一次。
“你们的口粮是多少?”
听了丁寿问话,墩内诸人有的面露苦涩,有的一脸讥嘲。
“缇帅,英庙时大同巡抚罗亨信上本,将内地守墩军行粮裁去。”周尚文轻声道。
“没有行粮!那还养它们作甚?”丁寿一指旁边猫狗,他倒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地方养宠物纯粹找罪受。
“这是俺们手足兄弟,可比某些上官靠谱。”丁海吃得急了,拼命捋着脖子。
“丁大头,闭上你的鸟嘴。”张钦大声急叱,又陪笑道:“大人不知,这鸡、猫、狗也是墩台配置,有口粮的。”
丁寿顺着他目光看去,正是存放杂粮的土瓮,原来那些不是给人吃的,还真是世风日下,人不如狗!
“你们每月带多少口粮来?”丁寿好奇,既然不关给行粮,这些守军只能从自己月粮中省出这口吃食了。
“每月那四五斗杂粮,给家人留口边食都不凑用,能带来多少!”刘大通叹了口气,“小的倒是清闲了。”
“只有这么点?一直都是?”丁寿不可思议,亲眼目睹墩军辛苦,生死只在瞬间,这月粮竟还不如普通边军。
“西厂汪直巡边时,曾上奏朝廷,将墩军口粮增至一石,成化二十二年宁夏巡抚崔让奏言各边仓廪空虚,难以支应,请改回原制,减为四斗。”周尚文虽未守过墩台,对西北一些奏章变故却知之甚详。
难怪汪直屡建边功,人家是真把边军劳苦放在心上,替人着想,士卒自然用命报效,如刘大夏那帮鼠目寸光的大头巾,满口仁义道德,什么‘中国之于夷狄在谨大防,不贵于小利之得’,什么‘存中国之体,亦可示结纳之恩’,知道个屁,当兵的连进取之心都没了,缩在墩堡里当鹌鹑么!怪不得近来越来越多的墩军不再将守墩烽火当回事,丁寿腹诽。
“边军之苦,莫甚墩军。本官今日知晓了。”丁寿慨叹。
“大人过誉,小人不敢,其实腹里守墩还算清闲,平日闲暇还可编织网巾换钱,也可贴补一二,比不得边墩弟兄凶险。”张钦谦辞陪笑。
丁寿一笑置之,扫了眼地上鞑子首级,“这是你们割取的?”
“是,难得有几个面目清晰的。”
“本官看这几个鞑子碍眼,与你们打个商量,将人头卖与我如何?”
丁寿此话一出,张钦等人面色大变。
边军将领冒功之事太滥,经常以买首级的借口,将部下首级功劳充为自己或亲族子弟所取,籍此升官受赏,再随便给兵士三瓜两枣打发,兵士若不愿,嘿嘿,县官不如现管,上官有的是手段让你屈从就范。
对方来头太大,
张钦又不敢拒绝,干咽了口唾沫,“不知大人肯出多少?”
丁寿伸出三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