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只是庆贺公主有孕,皇后宴会的闺阁最终便定为家宴,帝后嫔妃,几个亲近宗室夫妻,太子,诸王公主,万夫人,崔家几位夫人带着皇帝的表妹崔绣玉等等,倒也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说来崔绣玉也到了婚嫁之龄,自是资质出众,崔家人有和皇帝的情分在,倒还罢了,外人见了反而故作惊讶,夸赞有成宣皇后遗风。礼选之事一经流出,便有人马屁拍到马腿上,将她看做未来的德妃甚或贤妃——毕竟菖蒲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心里有数的人很多。
崔家也是不胜其烦,因从未想着让崔绣玉进宫,迅雷不及掩耳地宣布了给她定的亲事,正是瑞香的表弟,万夫人母家侄子,年貌相当,家世也相当,一对小儿女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就令人愉悦。
崔绣玉是颇有主见的人,又有崔家人的傲骨,教养所致自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又舒展潇洒,颇有贵女风范,其实她年纪和熙华倒是差不多,两人虽差着辈分,却是一对不错的手帕交,一想到她进宫,别说崔绣玉,就连熙华都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婚事已定,礼选也要结束,崔绣玉再入宫就不会引起什么闲话,因此倒也在座。从此后她不但是皇帝的表妹,更是皇后的表弟媳,处处沾亲带故,与帝后自然更加亲近。
宴上,瑞香又有点不自在。他已经显怀,不能喝酒,就端起装着蜜水的玉盏遮掩表情,抬眼一看,熙华也略有些不自在,片刻后倒是恢复常态,笑着问候瑞香身体。
瑞香到底很记挂她,念着是第一次有孕,开宴后没多久就以更衣的名义出去,叫公主到侧殿说话,详细询问她的身体和反应。熙华弓马娴熟,尤其爱好马球,出嫁后更是组了两支马球队,悬赏彩头对打,自己则掣签决定加入哪支球队,倒也战况激烈,颇为有名,身体自然是很好的。
她便含笑一一回答:“别的倒还好,也不觉得爱吐,就是早上起来恶心一会罢了。就是太馋了,看到什么都想吃,驸马也拿我没办法,白日里在阿父跟前奏对,晚上还被我支使得团团转。”
又反过来关心瑞香:“阿娘可还好?我听人说,民间也有四五十身强体健仍在生产的妇人,因已经开怀,只要顺产,倒是比年轻的还轻松些,只是生产前后要注意保养,决不能亏损了身子。宫中御医自然都是好的,可阿娘生了景逸宸华才大半年,到底有点快了……”
做女儿的谈论父母生育的事,总有点不合适,她也只是略提一句,就很快停住,笑盈盈看着瑞香。
大公主正是容颜繁盛秾丽的时候,又生得兼具皇帝矜傲与女子婉娩,有孕后略显丰润,正是长眉丰颊,容颜慑人的一个年轻美人,笑盈盈看过来的样子,就是石人也惊艳。
瑞香就笑得更温柔:“我自是无事的,你不必担忧。”
这话有点言外之意,大公主就微微一扬眉,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阿娘……”
做儿女的,不好论及父母之事,尤其内帷。早些年她会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现在连说出口都不合适了。瑞香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她担心什么,其实他心里倒是平静,就摸了摸熙华的手,反过来安慰她:“我早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我对你阿父失望,也绝不会是因为这个。”
夫妻间私下里的承诺,没必要说给旁人听。瑞香也并不怀疑皇帝会不守承诺。他要是不想,完全可以不承诺,毕竟自己也没有开口要过,其实他也没有立场开口。皇帝既然答应,想是不会食言,而瑞香的心情,也并不是因为新人而动荡。
他只是觉得爱一个皇帝很难。
但这都是早就知道的事,早在当初两人定情的时候,瑞香就很清晰地意识到这并不容易。皇帝绝不可能放弃自己作为皇帝的那一面,瑞香也必须成为一个皇后。在这两个身份之下谈情说爱,本就是夹缝中求存,从来都是痛苦与甜蜜交织,若是自己觉得值得,那怎么都甘之如饴,若是觉得不值得……功名利禄也挽留不住。
瑞香知道,皇帝心里觉得很对不起自己,但他不是会把话说出口的人。甜言蜜语何其轻浮,若是郑重的承诺,往往必须埋藏在心。他不怕皇帝会让自己受新人的委屈,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受新人的委屈。
一国皇后,天下之母,手握权势,太子,专宠,要是被新人欺负,还有天理吗?
何况,两人都清楚,能令瑞香伤心难过的只有皇帝而已。皇帝只是陪伴,并不多言,瑞香其实松了一口气。劝慰的话,承诺的话,不过是另一种甜言蜜语而已。他对皇帝本不过是轻微的怨言,心中也觉得委屈,可这种委屈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人和人之间的情分越磨越少,有些话说出口不如永远如鲠在喉。你做皇帝我受委屈,是你对不起我,我觉得不公平,瑞香不打算说出口。皇帝的愧疚,歉意,偏爱,自然也不能说出口。
表面上一对公正严明,神像般泥金施彩的帝后,私底下涌动的暗流才能是心照不宣,毫不讲理的感情。
若是说出口,瑞香难免落一个怨怼,说得多了,也就把往日的甜蜜情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