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街的另一端,风格低调而粗犷的车辆正狼狈地撞停在围墙上。通过半开半碎的黑色车窗,可以窥见司机正毫无生气地趴在驾驶台上。他面色灰败,口中吐沫,耳孔冒血,但双手仍紧紧握着方向盘,疑似病发或毒发。
他居然看见一只硕大而无定形的肿瘤漂浮在半空!
与此同时,有两名精悍矫健的宪兵从街角转出,呼喝着狂奔而来。他们越奔越近,在这辆车边齐齐停步。
泄洪似的大雨如被遮挡般避开了男孩,却在雷光的辉照下,诡异地勾勒出一个高度透明的轮廓。
直到他坐进黑匣子般结实又严密的专车,它方才驻足俯首,屈肢摆尾,在烟尘、狂风与轮胎的摩擦声中,效仿人类严肃而长久地致敬。
在异种单方面的问候中,年幼的嘉利血裔无知无觉地起立,转身,归去。隐形的不可名状之物则相伴在侧,悄无声息地护送了一程。
紧接着,在又一声惊天动地的雷暴中,他迎来了生命中最壮烈的一幕。肌肉、脂肪、骨骼、神经、内脏、脑浆、眼珠,悉数崩解为无色的血泉。
轰隆!轰隆隆……天穹中有惊雷接连爆响,大雨倾盆浇下。雷雨合音仿如厚重、密集的天罗地网,盖住了剧烈而短促的硬物碰撞声。
管壁的端口吐出花丝般繁茂的卷须,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张扬地抖动着,变幻成各式各样、诡丽狞恶的花型。极少数卷须却舒展着垂落下来,非但爬进了小戈缇伤势最严重的胸腹,而且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手足、脊椎和后颈!
车前开裂的后视镜中则映出了小戈缇的身影。他看上去并无大碍,可却不知怎的被锁死在车内,只好试图从车窗中艰难地朝外爬去。
——我、要、过、来、了。
那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似乎在核对时间,抑或在调试关键道具。可还不待执行下一步计划,掌中之物就冒出了点点菌斑!
污秽的、阴沉的、浸染着腐朽色彩的斑状菌群吹着单调的呼哨,挥动着肉眼可见的鞭毛,如进军的虫群般由金属表面蔓延到他的手部,转瞬之间扩散至全身!
而此刻作为证据留在尸体上的那支棱刺,正是同款型号。
再见。下次相会,你就是我追逐的战利品了。
更多属于异种原形的器官群仍旧隐没于雨丝中,可仅从这部分被短暂窥见的怪形而言,倒还挺像某位疯狂艺术家打造的浮空花器。
在那狂暴又寒凉的雨幕中,仍留守于原地的异种猛然跃起,如流星般朝着异响传来的方位掠去。
那么,契约生效。
豆大的雨珠不停地砸落,溅起一朵朵绯红花冠。在这名死去宪兵的喉头,竟有一支特制的棱刺贯穿下颌而过,尖头则如魔角般从颅后透出。
某种类似于线粒体的原生质被注入男孩体内,它们制造能量,强效止血,麻痹神经,但却全无反抗地被体细胞吸收,达成内共生一般的奇妙平衡。鲜血淋漓的伤口覆上半虚半实的黏膜,内外组织则超速再生,复原重构,最后愈合如初。
一人当即上前托住戈缇,小心翼翼地将这具幼小身躯抱了出来。谁知他刚退后两步,神色却骤然凝固!另一人紧贴其后,身体微微一侧,任由他一声不吭地倾倒在地。
那不可思议的玩意像心脏一样搏动着,但小戈缇听到的却非低沉且强劲的震音,而是一种纤细的,温软的,让人怀疑是宠物狗才会哼出的嘤嘤声。
小戈缇有些恍惚地、不由自主地爬起身,然后开始奔跑,风驰电掣地奔跑,宛如一具被傀儡线牵引着的童偶,以超越生理极限的速度冒雨冲刺!
结果他刚刚探出半个身,车窗就陷入一种可怕的失控,居然开始频繁地上下升降。哪怕移动速度不算太快,遇见阻力亦会自动回缩,可那块残损的玻璃却极具杀伤力,令他在剧痛中行动停滞,进退不能,须臾间衣物已被鲜血浸透。
现场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倒未急于上前痛下杀手,只是冷不丁地抬腿,狠狠踢开戈缇的左胳膊,随即军靴重重地落下,狠狠踏住了他的手背。
在幻触之后,幻视和幻听紧随而至。
它的内部似乎充盈着氤氲的胶状液体,体表则生长着许多凸起的畸肢,粗壮而又宏美,既像精密古怪的机械悬臂,又似一根根被截断的异质血管。
这个稚龄的目标虽然很会装死,但经验丰富的特务又怎可能错过他的小动作?更何况,幕后设局之人所给出的情报里,对于小家伙藏于袖中的隐蔽装置,以及机关内储备的伸缩型杀器都有详尽注解。
行凶者左右扭动了下头颈,看了一眼被灭口的同僚,又将目光转投向侧身蜷缩着的男孩。
这大概是失血与惶恐所带来的幻触吧。否则为何在这股异样的错觉中,不仅雨点的打击感消失殆尽,就连原本强烈的痛楚都变得虚无了呢?
小戈缇顶着滂沱的雨水不太清醒地抬起头。他的视界中已找不出任何活物,却感觉有什么细软的东西贪婪地、悠缓地钻进了自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