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明市的雨,入了秋就像刀子似的,搠透层层衣料,透骨地寒痛。
冰凉凉打在街面上,溅在浦江里,环着整座城,最终流过普东街区不起眼的街角,拍着一具尸体。
天刚蒙蒙亮,看不清尸体的脸,只看到他四肢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直着,就好像早就已经冻硬了,手脚维持着被人拎着丢出去的状态。
一阵引擎轰鸣划破普东街区的静谧,正红色玛莎驶过去,似乎发现了尸体,地面上一阵轮胎摩擦响声,车子慢悠悠倒了回来。片刻,司机先下了车,快步走到后座拉开车门,在顶上撑起一把伞。
一双被洗得纤尘不染的帆布鞋伸出车门,试探着在shi漉漉的地上点了一下,似乎很不喜欢雨后泥泞的街区,勉强走了下来。
司机扶稳了他的手,轻声说:“少爷,小心点。”
帆布鞋没有停留,走到尸体前微蹲下身。
时南奚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帕,小心翼翼捏着尸体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刚才半张脸都埋在了泥里,现在才看清,这人侧脸的皮肤磨损得厉害,几乎小半张脸都没了,优质硅胶做的皮开花似的绽开,露出里面的金属筋骨和花花绿绿的导线。
这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报废的仿生人。
“果然是‘它’。”不出所料,时南奚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将仿生人完好的那张脸上的泥揩掉。不得不说,制作这个仿生人的作者手艺不错。至少,这半张脸直接戳中了时南奚这个知名美院尖子生的审美。
“这么好看的娃娃,砸成这样可惜了。怎么也不修一修就丢!”
司机嘴唇动了动,想说仿生人可不是娃娃……话到嘴边,没说出口。他可不傻,全家都知道小少爷性格古里古怪,又一根筋,跟他在口舌上较劲真的犯不上。因此改口说:“既然找到了,我们就早点回去吧。要是让先生知道您这么一大早跑出来,肯定要怪我们的。”
“先生”这个名头挺好使,时南奚一听,点点头:“好。”
说罢,撑着膝盖打算起身,谁知蹲久了脚上没劲儿,眩晕了一下差点跪下去,司机还没反应过来,身边黑影一闪,当即一双手抄住了他的腋下及时扶住了,时南奚眼前发黑,睁开时已经靠着一个人的胸膛。
“郎昕州,你紧张什么!”时南奚站稳脚后就将人推开了,脸上神色淡漠。
郎昕州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腰带是皮质的,将他劲瘦的身体束得紧实,见时南奚没事,他也立刻松了手,抬眼看着时南奚:“医生说过你两腿不能做猛烈的蹲起动作。要查看什么,叫我帮你就好。”
“嘁。”时南奚冷笑,自暴自弃地踢了一下脚,“医生还说我活不到四十岁,你们也没让我提前自杀啊!天天就知道帮我哥盯着我,我都替你觉得无聊。”
似乎习惯了他的脾气,郎昕州并不在意他冷嘲热讽,转头对司机说:“把仿生人搬到车后箱,我们回吧。”
司机忙答应着,伸手去搬垃圾堆里的那一具机器,忽然他手停了停,时南奚和郎昕州低下头看去,也怔住了。
都以为坏掉的仿生人,竟然一只手搭在了时南奚的小腿上。刚才他踉跄摔倒时,这个仿生人迅速地抬手撑住了他的腿。
仿生人首要定律:不论发生任何事,永远以保护人类为完-
一天前,沪明市中央美院。
时南奚一直是这所学校的传奇。他上大学二年级,雕塑系,由于身体原因平时很少来上课,学校条件好,给他破例开了线上课。偶尔几次来学校也是坐着他家那辆鲜红的玛莎拉蒂专车,听说是他哥哥给他买的。生怕他金贵的弟弟多走半步路。
时南奚在校园里倒是比较低调,他很少说话,见到人也只是矜持地抿嘴微笑,点点头。同学们对他的印象就是,他有一双细长而灵巧的手,很白,尤其是捏着雕塑刀的时候,雪白的刃在他微红指尖蝴蝶般翻动,石膏屑簌簌而下,仿佛他那双天神般的手在布施着雨雪。如果仔细去看能看到每一个指甲床上都有指缘油的痕迹。
他总喜欢在左手手腕缠绕着一条高档丝巾,哪怕在夏季也将领子竖起来,说是畏寒。然而这么看着,总有一股子生人勿近之感。
一头栗色泛金的卷发底下,他的那张脸也就像自己刀下的艺术品一样,眉目深而浓郁,睫毛像百合花蕊似的纤长卷翘。只不过,这张过于漂亮的脸蛋总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就好像他随时随地都会贫血晕倒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人,连着两个学年拿了一等奖学金。就在两个月前,他的作品被老师拿去代表学校参加省里面的评比,又以绝对优势夺得了头筹。有一位评委甚至盛赞他是新时代的罗丹。
年度大会上,校长还在乐不可支地念着颁奖词,台下雕塑系那一侧的座位上有些sao动。辅导员和班主任发现,这会开得风生水起的,可是要表彰的主角却没了身影。
时南奚又逃席!
指导老师吴瑾教授气得一阵发晕。他平时不来上课也就罢了,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也说溜就溜,都不跟自己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