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父的衬衣
1
他被一股味道呛醒。
像锅冒着热气的优格,边搅拌边努力发酵。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呼吸,那味道仍直冲鼻间。那不是臭,而是一股腻人,浓郁,几近於蛮横,如火如荼散逸着的难闻气味。
外头阳光耀眼,蝉鸣唧唧。他多想冲出去把沾染全身的气味曝晒乾净,可现在是午休时间。他怀疑班上同学鼻子是否健全;那味道如滚滚糖浆,所经之处都黏上了甜腥。他感觉自己是被封印在琥珀内的昆虫。坐困愁城,关着满室馊味。
坐在他前座的同学姓江。身材略显丰满,面貌平凡,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浓密的睫毛。他观察过,就是班上最美丽女生的睫毛也未必比他长。不过他眼睛小,乍看只有黑咪咪一条缝,尤其是在吃甜食的时候——他喜欢吃零嘴,有时上课也放包巧克力在桌上,趁老师不注意便偷偷拿颗塞入嘴,若无其事的舔舔手指,双眼也眯得更细了。
他不是个贪食之人,无法理解这种任性甚而有些耽溺的惯习。尤其是他扯开包装袋发出的撕裂声,虽然细微,每每都都让他心头一紧,好似有些什麽也跟着被分开。那或许带有某种表演姿态,也或许是他太旁若无人。
就像现在这样。
他瞪视他趴伏於桌的背影。厚实的背,透过薄薄一层制服看得见底下内衣的轮廓。异味如热浪朝着自己喷发。他想像在这种天气,闷在那里头的味道。江平日摄入的甘甜,转化成气味而变了质。
2
经过一座公园,他慢慢走,看着球场上打球的人。最近十分炎热,场上有几人已经脱去衣服,露出苍白或黝黑的上身。他并不太流汗,即使体育课抱颗球满场跑,队友们都满头汗,他仍感觉身上只有薄薄热气。他看着男人们的胸背淌着汗水,随着跑跳反射着耀目的光。
那股气味的记忆又浮上来。甜腻的,浓郁的,江的体味。那是他首次体认到男性身上也会有异味。此时他想像着在球场奔跑的那些男性,想像着他们体肤随着高温蒸腾出来的气息。那种辛辣、尖锐的酸楚。这味道他再也熟悉不过。毛细孔都张开散热,男人们身体上那片chaoshi,被太阳烤着,乾了又shishi了又乾… …
忽然他摔倒了。书包摔落,双膝砸在地上,剧痛响起。眼前一只黑狗呼哈哈喘着气,好奇地盯着看。原来是绊到了铁链防护栏,他的手掌撑在地上,黏满了柏油碎屑,膝盖也慢慢渗出殷红色的血。慢慢的,他盘腿坐起,弯着膝盖试探受伤程度,韧带似乎没有大碍。他重新背好书包,四下张望,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意外,除了眼前的狗。狗甩着尾巴,朝他膝盖处猛嗅,又不感兴趣地转身走了。
慢慢站起身。那些打球的球员好像更加遥远了。
他继续走,伤口随着动作牵引着,一步刺一次。
3
打开门,一阵凉风吹出,客厅正开着冷气。父亲已经回家,瘫在沙发上睡着。电视轰轰作响,新闻记者的声音被调得过大。他拿起遥控器,把音量关小,这时父亲醒了过来。
「你回来了。」「嗯。怎麽这麽早下班?」「你妈这几天都不在,所以我就提早回来。」父亲说,一边解开衣服,丢向他。「拿去放到洗衣篮,晚上我一起洗。今天真是热死了,你没中暑吧?」
爸爸长着浓浓的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总闪着严厉的目光。可能是因为长期从事组长的原因,额头上那深深的皱纹和他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很相称。他的脸棱角分明,这样看起来给人一种很有Jing神的感觉。皮肤是古铜色的,他常说是岁月留给他的印记。下巴上和嘴唇有许多胡须,有的已经变白了,它们常常只是短髭。额头上的头发是刚毅的三分头,他总说,男人就该像他一样。
他放下书包往浴室走去,抓着父亲的衬衫。很便宜的款式,因此十分薄,质料也不太好。他感觉手中的衣物还留有余温,仔细揉搓似乎也有shi润的感觉──父亲的汗水。察觉到此,他感到十分恶心。用力把它丢在脏衣篮,打开热水器准备洗澡。望着自己破皮的膝盖,血已止住,但碰到水应该还会非常疼痛。
下次一定要更小心,他这样告诫自己。
餐桌上放着一杯水,还有本摊开的数学讲义。书包已经打开,考卷也被翻出来。他一阵脸热。「你的数学还是不行。喝个水,我来教你。」──总是这样的,这种不由分说的态度,每次都让他感到恼怒。若不顺从又得挨骂,即使对母亲也一样。记得有次母亲想熬夜看某部影集,却被父亲责骂这样隔天怎麽上班,乾脆辞职,「反正钱我会赚。」当时他在房间将睡未睡,听到这话整个人醒了过来,差点出去跟父亲理论。
这次则是洗澡时书包被翻,下次又不知道会如何。他与父亲独处,当母亲不在时,父亲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并不时晓以大义,纠正他的想法。现在父亲已经拿出笔,准备了计算纸,摆好阵仗,拉开椅子要他坐在身旁。他摆着臭脸坐下,以示抗议。
「 …注意这边。若 A 的标准分解式为 32 ?? 5 ??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