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桂兰坐在棕色真皮软沙发里,再好的家具,经了年月也有泛老的痕迹。就像她一样。屁股下深凹下去,下面的弹簧已经不太中用,这个下陷的痕迹一目了然,即使起身也久久无法回弹。正如她剩余的生活。
楼下已经响起寻常人家锅碗瓢盆的动静,这里却很安静,她的手搭在磨得浅薄光滑的皮面上,年轻时的光辉、遇见爱人时的幸福痴迷、生下女儿后遗憾但又充实的生活从眼前一幕幕滑过,已经变得极其遥远。
荣桂兰从包里翻出香烟,往后倒去,只看到天花板上渗水乌黄的痕迹。
片刻,她起身,走向阳台,踏上凳子,手撑在栏杆上。
邦邦响亮的敲门声突兀地传来,一而再,再而三,荣桂兰恼怒起来,蹒跚地去开门。
宜真闪着明眸善睐:荣阿姨你出院啦,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荣桂兰气怒地瞪她一眼,仍旧转身去阳台,再度踏上低矮的小板凳,半个身子几乎悬出去。
宜真哎呀大叫一声,冲上前去从背后抱住她,叽里呱啦地乱叫。荣桂兰几度挣扎,心慌气躁、胸闷气短,数次伸出去的手被女孩儿给扒回来。宜真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大无穷,生生地把百十来斤的母亲大人给拖回客厅。
荣桂兰几乎无话可说,差点背过气去,捡了手边的拐杖抽向宜真:你发什么神经!我捡串火腿做晚饭!
这一下抽得半真半假,疼也不算很疼,尴尬是真尴尬。
宜真挠挠鼻尖,跑出阳台一探究竟,果然阳台栏杆外的横杆上挂着一连串的风干火腿以及各色腊rou。
晚饭很简单,薄切的粉粉熏腊rou片放在米饭上面蒸,用的是砂锅,米饭焖熟后浇上油汁,再伴以香葱和酱油。香得叫人肚子呱呱大叫。
荣桂兰盛出两碗海带豆腐汤,没好气地瞪向圆桌边假模假样的乖乖女:吃啊,还等什么。
宜真偷偷叨叨,妈你脾气好吓人哦,朝荣桂兰笑眯起眼睛,一弯再甜美不过的弯月牙:我等您啊,那我开动啦!
荣桂兰在这束月牙下略略愣神,气焰渐消,视线从她身上挪不开。宜真吃得欢,干了一天活又Cao了个白瞎的心肠,不正饿了么。这砂锅猪油熏rou拌饭太对她的胃口。以前妈不常做,说是容易上火,贴着砂锅的那层锅巴又太硬,嚼多了腮帮子会变大。主要还是不太能上台面。每每月余才弄一次。
吃着吃着,眼里泛出一层泪光。几乎要抽泣出声,还好及至忍住,抽抽红彤彤的鼻头去干饭。
荣桂兰没胃口,汤也只饮两小口,一直盯着宜真:怎么哭了?
宜真只觉羞耻,埋头苦干,正想否认呢,念头即刻又起变化,她放了碗筷拖起荣桂兰那双白腻丰腴的手掌:我从小没有妈妈,家里只有一个大哥成天忙着上班,所以从小就特别羡慕别人家里有爸爸妈妈。荣阿姨,我能认你当干妈么?
荣桂兰不自在地抽手,怎么都抽不开,泄气道:哪有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讲究,就认干妈的?
宜真二话不说,Cao持着泡了一壶茶出来,端着茶水就认下干妈。荣桂兰哪想她能这样雷厉风行,真是台阶都没处下,面孔几度皲裂,最终还是没抗住一声脆甜的干妈。
侦破失足女案件后不见清闲反而更忙,一是当地记者甚至省报记者天天过来想做采访,除了周惠外,被拐卖的女高中找回了么,个中又经历了如何的非人遭遇。前几个月在金色港湾失踪的女人,如今又是何处境?还有这套完整产业链下,其他的受害者呢?每一个拿出来几乎都能得到头版头条的噱头。
滨江分局各个忙如恶狗,恨不得分身乏术,张耀飞招供的链条下的确找到了其他许多受害者,但这些受害者还得分别联系她们的家人去当地认领。各种口供手续,各种消息确认,以及跨地区的合作让小小分局公文飞舞。
这种情况下孔大小姐一下班就不见人的现象,引起不少人的想法和意见。
几个焦头烂额的男人窝在墙角下抽烟,闲话扯到孔宜真身上:听说他大哥那边在安排了,要把她调走。她是要走了吧?
原本早就希望孔大小姐尽早消失的男人们,既忽然觉得,她要是走了,这分局要缺多少意思!
问的是飞毛腿阿威,人瘦个子矮,胜在行动力强还听话。
大钊观察不远处打电话陆深:Cao什么闲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走的留不住!我警告你们别瞎逼逼了,深哥听到....
陆深当初可是以各项优秀技能和成绩破格纳入刑警队的,说是千里眼顺风耳并不过分。背后那些闲言碎语,听了个满耳。
想了想,还是给孔宜真挂去电话,那头迟迟不接,他接续打,电话线那头是一阵清闲又热闹的消遣背景声。
你在哪?
我这边有点事啊。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宜真借口挂了电话,一时间心虚气短,端了茶杯就灌水。她好不容易把荣桂兰从老街带出来,想让她散散心再吃大洋百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