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是英语专业出身,虽然多年没有工作,底子倒还在的——这也是我带她同行的考虑之一,否则,以我和法国人的英语水平,想沟通点什么还得额外带着翻译才行。
跟单的工作虽然琐碎繁杂,但在这远离上海的边陲小城里,心情却随着生活渐渐变得宁静起来。
除了定期向常扬汇报进度之外,我几乎很少想其他事情。
常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而且有老王这位“钦定”军师智囊在,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进退,也算一种人生经验吧。
闲暇的周末,和妻坐在大片草坪上野餐,看着宝宝摇摇晃晃向我怀里奔来,法国人乐呵呵地给我们拍全家福。
闪光灯在眼前打过,周围的欢声笑语会突然充满我的耳廓,我想——
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人力不能控制的事情太多,我再穷尽心思,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24(下)
在最初的怒气和冲动消失之后,我想常扬是能理解我的苦衷的。
因为,即使是在公式化的电话里,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态度日趋平和。
但所谓意外,就是总在你无法预料的时候出现的、让你无法预料的事。
这一次,是法国人首先发难。
西夫拉克脸色难看地到车间找我,把一件男式冲锋衣拿给我看。
这是我们正在生产的款式之一:透气性三合一运动装。防风防雨设计,折叠式帽子,前有2只拉链口袋,可调节式松紧袖口,外层是climaway防水透气面料,100%尼龙里衬,内置插袋,还有可脱卸的抓绒内胆、大网状口袋和边缘松紧拉绳。
“不合格品?”我边问边接过衣服。
款式乍看和乐飞叶一模一样,也是climaway面料,但辅料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最明显的就是拉链,我们的生产线用的全是YKK,而这件衣服却是杂牌拉链,作为衣服内胆的抓绒,质量也相当低劣。我又把内胆卸下,查看衬里的缝线,果然,本该双线双色缝纫的地方,也只缝了一道。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
一般来说,国外大品牌提供面料、版型到国内寻找厂家生产,总有少量因为色差、漏针、抽丝、脱线、掉纽扣等瑕疵被退货的,或者厂家从品牌提供的计划报废物资中“抠”出一点、偷偷加工的成衣,行话就叫“原单货”。
但原汁原味的“原单货”毕竟量少,供不应求。外商企业怕被盗版,会严格控制原材料进出,下单后,他们按照生产数量向厂家提供衣服的面料以及纽扣、拉链等辅料,一般仅会提供3%-5%的面料作为“计划报废物资”,辅料的数量则更少,因此做完定单后通常面料有剩,辅料用光。这时,就有厂家“废物利用”,用多余的那批面料,再随便找点拉链扣子做一批衣服——用原版面料搭配另行采购的辅料,凑合出同样版型的服装叫“跟单货”,虽然“跟单货”做工马虎,细节差点,但总算与正货有一样的版型和面料。
还有一种“追单货”,则完全用类似面料和辅料驳样。
再次一等的“仿单货”,更是其他厂家凭想象驳样生产,质量最差,但也是市场上最多的一种。
显然,我手里的就是盗版——充其量是件“跟单货”。
虽说成衣上市后出现盗版很正常,为满足如今仰慕名牌却又囊中羞涩的年轻人,如江浙那一带的加工厂和“外贸货”批发商之间的合作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我们这次和乐非叶的合作意义非浅,既关系着常扬经受家族考验的成绩、又是他雄心勃勃开创事业的发端,结果货未出厂,盗版先行,一旦法国人追究责任,就不仅仅是一单生意泡汤兼赔偿对方损失的问题,商业名誉受损,更是致命伤,此后接踵而来的各种恶果,就会像多米诺骨牌般排山倒海而至。
拿着这件冲锋衣,我心念电转,竟出了一身冷汗。
“林,你怎么解释?”
西夫拉克把厂里为他准备的翻译员撂在旁边,直接用生硬的英语质问。
“帮我问问法国人,这是从哪弄到的?”我看向翻译。
西夫拉克回答,这是乐飞叶驻上海公司寄来的,尤其是几个着名的购物网站上已大量出现,据说都是从广西进的货。
“林,我必须提醒你,公司对盗版感到非常震怒,一定会追究责任的。虽然我们是朋友,但公私分明,我要彻查此事。”
“没问题,我会尽全力配合你。”我当即以坦诚的语气表态,“我们也希望查明真相。”
首先要检查的就是厂里的面料辅料目前使用情况,我一边请厂方将目前已生产的服装和未用完的材料一一整理出来,放进专门仓库,暂时封存待查,一边给常扬电话汇报。
当初面、辅料到厂时,是我督促工厂在最短时间内根据发货单详细盘点,而且亲自参与了清点并确认,最后由厂方签收无误的,前期打过的样品和生产中报废的记录也都有案可查,若现在查出短少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