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行走于道上需要的是什么?有人说是物力,有人说是头脑,这些人都早早地死在了别人脚下。
一日睡前,单月笙曾突发奇想问过向湮这个问题,向湮思考了半天后得出的回答是“圆滑处世”。单月笙听了笑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一边摸他的头一边说:“要真是这样,我们干脆就不要混黑道,改开商铺去了。没错,我们是商人,但我们和商人最根基的差别就是商人圆滑,我们得硬气。有人敢瞧不起商人,有人敢瞧不起我们吗?”
向湮想不到别的了,单月笙才无奈地告诉他:“你活不活的下去,取决于你对危机的敏锐度。就像生存在野外的动物总是能比我们早一步发现风暴的迹象,明明乌云都还没滚到天边,就先找好了地方躲藏起来。只有人类傻傻地等雨落到头上了才知道打伞。”单月笙勾着他的手指掐弄,又去挠他的手心:“你别觉得自己圆滑。和兔子不会在老虎头上跳舞一样,你这是知道主人讨厌什么,早一步避开了这些选项罢了。”他笑着捏住向湮的鼻子拧了拧,“你这点倒是比别人都强,不过也好,都不用担心你死外面。”
“……哦,谢谢。”向湮楞楞地点头,又摇头,“我不是兔子。”
“笨狗。”单月笙把他一把揽到怀里,“闭嘴睡觉。”
“知道了。”向湮听话地闭上眼睛。
事实上向湮经常大小伤口不断,却从未遇到过会让他那种缺胳膊少腿的大事件。一方面是他训练有素,另一方面则是如单月笙所说那般,他能在危险到来前敏锐地嗅到风雨的味道,从而下意识避开。
当然,鼻子再灵敏的狗也有嗅觉失灵的时候,向湮也不例外。
“你说什么?”向湮皱眉,紧紧将酒杯握在手心。木制的酒盏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将这玩意儿捏碎。
然而周国平就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警惕,续了杯酒递到嘴边:“军火卖出去用来做什么的,你不可能不知道。有战争才会需要枪,更何况是那么多……”他揉了揉眉心,深深叹气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向湮道,“我这里有个消息,下个月月底反抗军就要攻打租界。我的眼线告诉我反抗军之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解决了军火不足这个问题,随时都能进攻。现在反抗军已经开始在租界周围布置人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向湮避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抠了抠杯沿:“你想说什么。”
“小湮,我不是来拜托你帮我阻止这场交易的,这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要是暴露了……估计难逃一死。”周国平神色凝重,他双手紧紧攥着膝盖,对向湮低下头,“我知道我现在的立场微妙,也许你认为我坐在这个职位上就是帝国的走狗,但我只是不想战争再次爆发了。你得信我,如果战火再次打响,失去的不会只有十几二十个人的命,那都是得以百以千为单位计算的。赢也好输也好,不会有任何人从中得到幸福。”
向湮看着周国平的发旋,他隐约瞧见周国平的鼻子红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那本小说里道格拉斯的下场:最终在祖国战败后,孤苦伶仃的道格拉斯被敌国义勇兵抓住,以战犯名义处决。道格拉斯死后仍睁着一双干枯的眼睛,映在他眼球上的是在祖国漫山遍野的血河。
“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接头,其他我自然有办法。”见向湮沉默,周国平以为他听了进去,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继续说:“这是我在郊外准备的庇护所,你当天就说自己不舒服,在那里躲几天,剩下你什么都别管。”
“……我不参与。”向湮说,他的嗓子有点干。他要了杯水:“我就是个混着打杂的,接触不到这些。如果我背叛了,即使活过今天也撑不到明天……你找别人吧。”他知道周国平既然调查了他,就一定知道自己在黑月会是什么地位,不然也不会特地来找他商量这事儿。
周国平的脸色rou眼可见地灰败下来,他苦笑一声:“我知道了。”他的语气中无不失望,将杯中的ye体一饮而尽,“战争肯定会打起来的,只要有枪、有人,就永远都停不下来。”
“嗯。”向湮咬紧牙关不置可否。周国平最后只是盯着他的脸,将杯子沉沉按在桌上:“再强大的人也不过是人,面对战争时也是无力渺小的。如果战火真的烧到身上,不是拍拍手就能灭掉的。小湮,不要搞错这一点。”
向湮动作一顿,他想到了单月笙,在他眼里这个青年永远是游刃有余的。无论是十三岁与敌人干部正面交锋那次,还是手刃亲生父亲时,以及靠计策吞并青龙帮时,单月笙似乎总是轻松惬意的。他仿佛完全不怕死,甚至不知死为何物——然而他真的是万能无敌的吗?单月笙也会死吗?
半晌后,向湮迟迟开口,沉声道:“我知道。”
“那我没什么想说的了,如果你改变了注意就联系我。你有我的名片。”周国平披上外套,强硬地把钥匙塞到向湮手里,“无论你愿不愿意协助我,我都不愿意看到你死。钥匙上面有地址,你自己过去吧。”
向湮没有回答,周国平自嘲地笑了声,走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