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黑月会在吞并青龙帮后愈发壮大。单月笙名声大奏,而向湮作为他的狗,也是在租界变得无人不晓。他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手里反射银光的枪令人闻风丧胆,逐渐开始有人用“疯狗”、“鬼面修罗”之类的名号称呼他。传言疯狗常年浑身浴血,如果看到他面上不带血色,那更得小心——等他取了你的命,便会沾上血。各式各样离谱的故事愈传愈响,甚至还有人开始用他“十步杀一人”的传说吓唬小孩子,让他们太阳下山前就回家。
然而事实上,向湮本人在做什么呢?他最近喜欢上种菜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在蛊鼎种了几年茶叶,他种出来的菜叶子又大又油亮,一根根青菜就跟开在田里的花一样绿油油的一片。种出来的菜他有时候会送去厨房炒了吃,有时候闲着没事儿便会从厨房要点儿rou末来,混着粉丝自己煮一锅乱炖,蹲在菜园子一角吸粉,卖相差是差了点儿,香也是真的香得不行。
尽管岳云龙对他一天到晚把自己搞得一身泥巴的行为嗤之以鼻,每次还是会寻着味儿跑来蹭两口。他一边往嘴里扒粉,一边嫌弃这嫌弃那的。有时候向湮嫌他烦了,作势要去抢他的碗,他又护食护得紧了,一口气把碗里的东西全塞嘴里,得意洋洋地“哼”一声。
每当这时候,向湮就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幼稚,气得岳云七窍生烟,下次还来蹭吃蹭喝。向湮每每都觉得自己这炖菜做得实在是一绝,也不是没有想过给单月笙送一碗尝尝味道,可是看着磕碰了个角的瓷碗里头盛着的汤汁,难以形容颜色的粉丝,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剩下的菜汁和rou末也不会浪费。穿过纸醉金迷的中心街,富人区往外走上几十分钟便能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难民营,盖不起房子的渔民和流浪汉在这儿睡大通铺。倚靠着垃圾山,有一个十几米长的灰色帐篷,里头大约只有五、六盏油灯,只有夜里八点以后才会点亮,为寒冷的夜晚带来一丝温暖。这是一个夜晚,向湮完成任务回去的路上找到的地方,卖不出去的鱼晒干了晾成鱼串,用豆油炸过后煮出的汤汁雪白鲜美,加入豆腐,再撒上几片香菜,从帐篷的缝隙飘出白雾。
大约是向湮彼时实在看着落魄,一个流浪汉将他邀请进去,分了碗汤给他。那之后他没事儿就会往这里跑,有时带着自己煮的汤,有时带点大饼馒头。频率不高,一个月也就来个一两次。
来的次数多了,也就认识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总是蜷缩在一个角落发霉的被褥里,干瘪的腿萎缩在宽大的棉裤里,浑浊的眼睛看不清比指尖更远的东西,因此向湮总得靠得很近他才能认出来。然后会笑呵呵地招呼向湮坐在他身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半块、有时候只剩一小瓣的白面饼,嘴里嘟囔着:“回来了、小子回来啦。”然后回过头对着摇曳的烛火招呼婆娘来热饭。
一开始向湮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刚想拒绝,就被一个渔民拉到一边:“他家小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死在战场上啦。老头子眼睛不行,估计是把你认成他家小子了。你就……唉,陪陪他吧。”
“啊。”向湮愣在原地,手里的汤碗突然就有些烫。他把汤碗递给老人,干巴巴地喊了句:“……爹,我回来了。”
老人在被窝里翻找东西的背影一顿,悄悄抹了把眼睛笑道:“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啥,爹,饼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向湮把那一小块饼还给他,然而老人固执地拒绝他:“你吃。”于是向湮只得每次当着他的面把白面饼蘸着汤汁吃下肚。这时老人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慈祥地看着向湮,问他够不够吃,好像向湮说不够,他就还能掏出什么意义。吃完后向湮把自己带来的馒头大饼给他,再看着老人把这些藏进被窝里。无论他怎么说,老人都倔犟地不肯吃,说:“等小子回来了,再给他吃。”
后来有一天,老人没起来招呼他。隔壁铺的流浪汉说他中风了,估计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向湮盘腿坐在床边,握着老人干瘦的手指。老人的喘息时而粗重,时而轻不可闻。他重重咳了一阵,缓缓睁开浑浊泛黄的眼睛,眼皮就像是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皱巴巴的,挪动着坑坑洼洼的嘴唇:“小子……回来啦……”他又咳了几声,撑着身子想爬起来。
“你躺着吧。”向湮连忙阻止他,“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买去。”
“你说什么?”老人已经听不清了,向湮又说了好几次也没听清。他盯着花白斑驳的帐篷内壁,腹腔深深凹陷着吐出一口气:“小子,爹对不起你……”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向湮平静地握住他的手,一下下抚平手心里的掌纹。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老人又说了一遍,眼皮轻轻跳动着,“我怎么没把你们、咳咳,带着跑远点儿……参什么军,就该躲起来……谁爱打、谁去打吧,咱们躲得远远的……”
“嗯,不去了。”向湮回答,替老人正了正衣领,“咱们走。”
“你娘……她染上了帝国人的病,治不好了。”老人突然抓紧向湮的手,力气很轻,只堪堪握住他的手指,“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