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一舟大笑。
赵星桥苦恼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我感觉,我好像被同事们排挤了。”
纪一舟心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只有民协那种人际关系简单、大伙利益无关的闲散单位适合赵星桥。这傻瓜的人际关系是他喜闻乐见的八卦,纪一舟乐道:“来来,跟学长聊聊你成长的烦恼,本副主任倾情为你指点迷津。”
又被嘲讽了,赵星桥倒是坦然。原来前一阵台里要做扶贫专题,他交了小R镇的案例策划,打算做一个深度采访,开选题会时策划通过,谁想最后临时决定要另一个同事去做,把他调到了“夕阳无限好”节目组,做实习主持。
纪一舟眨眨眼:“夕阳无限好?”
“嗯……你别憋坏了,笑就笑吧。”
纪一舟镇定道:“不会,我毕竟是久经沙场、常年奔赴田野调查一线的人,这也没啥好笑的……我不能笑你,刚入职的年轻人,职业上……哈哈哈我不行了,你、你,哎我说,‘夕阳无限好’,那不是个老年相亲节目吗?一周一期那个哈哈哈……”
要不是系了安全带,他能笑得滚到地上去。这笑声直接把纪明亮吵醒了。
赵星桥意料之中,静静等着他笑完,继续说下去。
“夕阳无限好”是市电视台的老牌节目。主持人四十来岁,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姐。每期节目,主持人要帮助老人相亲,协助处理邻里、子女等关系,大至财产纠纷,小至感情调节,要调解一切鸡毛蒜皮的问题,必要时还提供法律援助。
台领导说准备把该节目打造成市电视台的代表性市民帮扶项目,重点关照,赵星桥算是空降兵,挤了老主持的位置,独立挑大梁,正说明台里对他的重视。
纪一舟乐道:“这不蛮好?这节目收视可高了,去年那个奇葩老头系列我看了好几遍。”
赵星桥叹气:“就算是我,也听得出领导什么意思。”
“兴许是看你模样好,为了吸引年轻观众。”纪一舟幸灾乐祸,又笑了一会儿,问,“之前你交的选题,打算做什么?”
“石头画的后续经营,线上线下销路之类的。我查了一些资料,还联系了宋站长,虽然当时反响很好,几个月过去,又出现了有不少问题。扶贫是长线任务,上半年小R镇是明星小镇,我想下半年关注后续,能做出很有代表性的成果吧。”
纪一舟蹙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同情道:“下次再有这些想法,先藏一藏,不要一开始就奔着挑毛病去。人家会以为你想搞事。”
“……我以为选题策划要凸显深度,有可以挖掘的东西。”
“也不是教你撒谎咯,”纪一舟笑,“就像小谭一样,不要急于下结论。过于诚实反倒有可能遮蔽视线,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赵星桥沉默片刻,道:“你可以批评得再严厉一些。”
“意思传达到就好,没必要说那么过分嘛。”
赵星桥握紧方向盘,莞尔道:“纪一舟,我向你道歉。我现在觉得,之前那样武断地告白,并不尊重你,仅仅为了满足我的表演欲望。正是你说的那样,自我意识过剩了。”
“你也太记仇了。”
“不,我也一直在思考我为什么要来B市,真的只是因为我喜欢你,还是因为我沉浸在表演真诚的快感中呢?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单纯地喜欢你而做出这种选择,那就太过分了。”
纪一舟轻声道:“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赵星桥耳朵微红,慢慢道:“我想给出没有掺杂其他东西的爱,也想将这种爱给你。这是有必要的反思。等到那时候,我可以、可以再向你告白吗?”
纪一舟笑笑:“好啊。”
他不曾告诉任何人退学的真正原因。
不仅仅是由于抑郁,而是更偏执的理由:他想要做真正的学者,仅为了纯粹的知识的乐趣而行动,不掺杂任何现实利益;真正的学者不能因为缺乏成果而痛苦,钻研问题本身就是成果。
如果不能实现纯粹的理想,无法从学术中获得纯粹的乐趣,放弃要更好吧。
纪一舟闭上眼睛,心想,赵星桥果真是年轻的文青,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但至刚易折,有杂质的东西反而更能长久。世间倘若有完全纯净的东西,恐怕很快就会消失的。不要过于执着、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降低期待,他重复默粘着自己的人生信条,直到胸口那阵空落落的痛楚逐渐散去。
之后,赵星桥老老实实做了实习主持,纪一舟专门看了他的第一期节目,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对当事老头说:“我认为您有要求任何对象的自由,外人没有权利批评,但也请您做好没有人接受这些条件的准备。”
一期节目三十分钟,当事老头全程黑脸,一度想甩手走人,赵星桥追着他跑了大半集,最后以老头认输,降低征婚条件结束。至于有没有征到对象——
“他现在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说节目播出以后,本来喜欢他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