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在紫宸殿里待了半夜的事,确实没有传出宫外。
跟李少俅戏言说的一样。
那夜季德贤一直守在寝殿外,陆琰见皇帝聊兴渐止恍然入睡,就唤来常侍,整理衣装去了文和殿青云阁宿。李恭在时曾有几次因全国灾情大盛,工部诸人与凤阁学士均住在宫内多日便是青云阁,倒也正常;但新帝才登基,国内外无事,陆尚书留在这里,多少有些古怪。
何况帝王的举止言行,令人暗自惊诧。李少俅像是一夜长大了许多,有些地方初通了人事,开始考虑更多了。外朝有师傅在,宫内事虽有内官,可被内侍把持的龙君,如同搁了浅滩的池鱼般难以活动,陆琰再有通天手段,也挽救不了。
需得李少俅自己醒觉了,与陆琰一心才是。他靠着青云阁床榻的硬栏思索半夜,少年自然是甩脱不了他,但是宫内司侯永在顺王府就看不出从属,若是暗地里跟太后一族勾连……外臣毕竟不能久留此地,师傅学生的羁绊,也不知能扯动陛下多少心神。
新帝登基事态一稳,陆琰就要着手上下大动,此时可不能让宫中事牵住步伐。
所以李少俅有求,他应,应在妥善恰当的地方。君臣抵足而谈虽是美事,但作当朝事,不体面,陆琰离开紫宸殿时跟季常侍交换了眼神,藏得住。等到了早朝前三刻时,叩门来的又是季德贤,代陛下传话,要见师傅于文和殿。
朝前与重臣会面,也有常例,陆琰在殿中见驾,李少俅还是昨日午朝时衣装,是打算直接去了早朝。本以为还有什么朝上应对要谈,结果李少俅身边跟了几位负责起居记录的内外官员,分明是要详细载下君王登基后种种细处。
那就是冠冕堂皇的会见,言行一概青史留痕。陆琰理掉一身凤阁学士带出来的气度,伏地君臣礼极——李少俅果然又来搀扶,只是与私底下不同,虚了掌心,他一起便松开手指,克制地遵了礼数。
“往后朕要仰赖陆学士,辅佐大业。”场面话多,这句被记录了即可。一朝天子一朝重臣,陆琰也不为秦樾戴在大牢里那一个“大学士”的头衔,有李少俅一句千古流传的首肯足够。今日不见昨日分享了龙床的少年,是帝王赤诚心意前来托付,为师傅立威。
陆学士承情,深看一眼,总能从李少俅那边找到些如今只给他的东西。
外朝不足为惧,但还有个秦大学士,硬着骨头闭紧嘴,熬到了登基大典后。刑部一直在报秦樾情况,此人仿佛找了个养老处,忍一忍生活还不错;但宫内司掺的那一脚实在如鲠在喉,昭示着握不住缰绳的烈马,要驮着李少俅奔向别处。
宫内司里布下的小人物还不知是否在陆琰手中,不过若说宪章司,那还有个小小百户。
闵奕顶了严百户的名头,夜访时未深谈,但留下了线索。百户虽小,位置关键,吊着陆尚书的胃口不知所谋为何,总不会你情我愿贪欢一场,还有他话吧?
宪章司衙门在京中北部,与宫内司隔着一道宫墙一条路,附近有一山货市,围了几家饭馆客栈,还有北方几个小国的驿馆,别样的热闹。闵奕给了个酒楼名号,来自蛮夷之音,陆琰听过,酱牛rou堪称一绝;凤阁人等不来旬休,稍抽午后一闲空,换身青色便服,取下玉冠换了巾帽,由刑部后巷下轿,汇入人流而行,安排了侍卫远处守住。
上回小院里心照不宣的,是秦樾提往宪章事。百户这一队干的是看守的活儿,若有了闪失被问责,要顶在前头受戮;危险大,也容易立功,宫内司满意了,百户换个千户,不成问题——可现在严宵露了闵奕真相,想从外朝再领份功。
酒楼离宪章司不过百十步,闵奕坐在楼上里间暗处,专等大人物。陆琰闻着此地牛羊腥膻之气,掩鼻遮面登梯,还被楼下两桌笑话了,嘟哝异邦语调。那声音响得很,楼上人都听得到,闵奕抬眼过来,是隔了十年长成的宪章卫,眼珠里透亮的是警惕:“他们在说先生柔弱敏感,怕不是个男人。”
江州人吃不惯闻不得北方那粗糙rou味,还分男人女人不成?等陆琰坐下了,严百户还紧盯着,他只得说道:“严大人进京不久,就学会了蛮帮话?”
“宪章卫在这儿,常年被支使来解决纠纷,闹事的里外就那几个理由,说先生的这段,听得多了。”闵奕笑着,齿间白亮,显得坦诚无私,专为先生解惑。陆琰不答,只看着青年为他倒茶,又自己酌酒。
闵奕是仗着与他有些不寻常的情愫,些微曲解蛮人意义,透露私情。陆学士时间宝贵,却乐意分他一点,不说熟悉,至少还有点信任,百户敲桌让人送进来几样小菜:“先生边吃边说。”
醉翁之意向来无酒,前后总有人给陆琰安排吃食,也不体谅他毫无心思。李少俅登基后还算本分,凤阁往天禄阁递的奏册更多,圣上一副励Jing图治的面孔,逐一细看,还写了心得,回递了师傅批示。师傅永远只有一人,陆侍郎或是太学祭酒一类,都不能放在陛下心上,万事还等陆琰意思。
而陆琰,经历了大典前后那急病与邀请,与陛下关系近得出奇,没有一条是对劲的。
不过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