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有了眼前这人,片刻亲密能解一时孤寂。闵奕设席,关子卖尽,至今没说到底何事;陆琰想问岳州故事,闵相怎么就安排了严宵的身份,让人趁着帝位更替来京。青年一张面孔跟少时确有不同,闵乐麟旧部也多流至远地,可朝中不属闵相一系人还有不少,发现了内情,又要招惹多少风云。
闵奕咧嘴一笑,手捏酒盅,摇晃着腕子向上,是要载杯飞过头顶。
“严大人若是听来了什么,不如直说,”陆琰抬手挡了茶杯,不愿闲聊,挑拨二人之间的情绪,“既然都能到此地,必定不怕隔墙耳,影响百户前途。”
“天子三卫,仅有一卫在宫外设衙。”门内不是家宅院落,远处兵器武场一片寒光,森严气象,“外臣最不愿入,原来先生也同寻常人一样?”
“严大人如此说,必有凭据。”他不理会闵奕赶人的招式,酒是不喝,回转过来接话。
跟前面刚上酒楼时差不多的调笑,盯着他就像盯着一碗
陆琰看得懂,却不想懂。扶摇直上,升龙之君。
没有梦见过那个裹着李少俅皮囊的妖怪。
陆琰不语,捂着杯口等他。
既能改得了起居注,那夜间出宫而朝中失察,也属正常。说不定连所谓“侯常侍有事”,也是代表了君王。
想当年闵乐麟就是李恭与父亲合力,直接送进宪章的……陆琰猛抬头看向闵奕,宽厚的背影托着侧脸,仿佛根本不晓,如今是在为严刑逼供父亲的宪章卫卖命。
闵奕不好逼他多用,又斟了一杯,低眼看盅,抬眼见人:“先生想知道那夜他们说过什么。”
“先生不信?”如此大事,他却换不来陆大人的重视,青年也要负气,“不信就罢了,只当今日是叙旧,与我共饮一杯?”闵奕说完从桌角摸出个酒盅,斟满推过来。
那漆黑眼珠溜了一圈,青年又尽一杯打算倒给陆琰的酒水,酒壶见了底:“这凭据若有,也不能随身带着。”
肩一耸,宪章不负责宫禁事,闵奕无话可说:“那就是先生不信——喝下就散吧!”
闵奕走到门口桌边拎了瓷壶倒了碗茶,喝了半碗转过脸来,看着陆琰笑开了:“确实是金光璀璨,蓬荜生辉啊。”
是有什么,不能在酒楼说的事情?看来李少俅在宪章说的话还是留有痕迹——闵奕在掌柜要记账时给了现钱,领着他向酒楼后面走,不过三四十步,就有小门一道,在灰墙上不起眼。
宪章司于后院独辟了一道通路外出,也怪不得附近酒楼生意长得照顾。皇帝钦犯俱收入宪章司,若外朝遇到案情棘手要问皇室罪责,递折请旨,也能将人犯送进来。宪章手段向来酷烈,外臣自然是不想百般辛苦后落到这儿,而弄权之路上,能像秦樾这样先被刑部收监,乃大幸之事。
“这我不知。”百户不看他冷淡怒视,一口灌下,“我只知道,当夜去过何人。”
“这是何处?”百户熟门熟路,拆锁开门,引人进去,可陆琰一脚踩在门槛上,要问清。
陆琰不发一言踱至屋里,背后响动,回头看是闩了房门,不知是限制外面还是里面,总是要将他困在此处。
他是难以想象,当年那个初入太学惹来一筐祸事的闵相幼子,能为父报仇,深入宪章探寻踪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尚书想弄清楚的事多,首要就是这能让他同享龙床的李少俅,究竟要从秦樾那边问出什么。
这就无关有无了。真龙天子,若能在宪章司落下什么,除非是被严百户直接捡到,否则早给人拿去一表忠心。闵奕不像是有凭据的样子,可他摆出姿态,要与陆尚书换个地方讲话。
宫内司侯永侯常侍,还能有旁人?陆琰撇着嘴角横去一眼,虎也似的威严。
“先生请进,招待不周。”看闵奕眉眼神色,这是他的住处;那此地宿的,少说也是百户。宪章卫一众小头目的地盘,藏得住帝王的东西,那可真是能够,犯上作乱了。
帝王出宫,还是夜间出宫,定有记录,如此异常,必有人报到凤阁处。想那日晨间来报信的高颂芳,只字未提;闵奕要说了真话,那有两种可能,一是侯永连通了季德贤,瞒过众人,二是高公公在李恭死后,领了旁人好处。
前头闵奕噤声带路,后面是他警惕跟随,似乎宪章司真的藏了证明皇帝夜探此处的信物。严百户带他去的,是几间宽敞砖屋,推门看是一个个单独的床铺,若没有纱幕屏帐遮挡或可连成排,可如此分割开来,便不似普通侍卫宿处。
“严大人这是,拿到了金光璀璨之物,需要这般藏掖吗?”端起架子,他眼前似乎真是十多年前太学那个顽劣公子,骗了几位先生要做恶事,等着祭酒出面,才敢一同降服。
陆琰不接:“他出去,当有记载。”
而这个“旁人”,能是谁呢?李少俅摆出一副捧心奉上的模样,可陆琰信不得帝王心术。龙虽幼,继位即成,陛下是他教养的,但宫中时日远比他尽心尽力的长,说不定就暗里跟了别人路数,存了异心,要从秦幼贞那边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