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的事传出来了,赵君湲革职自省,她有些害怕,攥着衣袖的手指逐渐发白,不知是冷还是怕,嗓子里一叠颤声,“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好不好?”
“痛快了。”他突然的一声,扬颈笑道。
韫和愣住,一片shi重的袖子落下来,盖在脸上,她急慌慌地掀开,赵君湲已然站在她眼前。
“回家。”他剑眉舒展,恍如灼灼夏花。
朝她递出一只手掌,韫和搭上去,仍是怔然得很。
冰得入骨的手握过淋shi的腕,牵着她走到车辕前,俯身揽住双腿,轻松抱她上了马车。
冻雨伤身,两个人淋了雨,染了不同程度的风寒,赵君湲一个高热害了三日,韫和的厌食症还未治好,嘴里吃不下任何东西,两个人一块受罪。
府里似被传染,上上下下都有咳嗽的毛病,红蕖煮姜汤来抵寒,史宁戈喝了几日,嘴里尽是甜腻。
韫和满心歉疚,“都怨我,给兄长徒添烦恼。”
她愁眉苦脸,不见笑颜,宁戈心头也心头不是滋味,“妹妹嫁了人,就和兄长生分起来了。犀娘,你不记得了吗?你替兄长背黑锅,兄长从未道过歉。”
韫和明白他的意思,眼角轻轻上扬了一个弧度。
红蕖端药碗进来,韫和撇着药渣,听宁戈说着,“公澶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受了寒,整日整日的熬,怕是旧疾的缘故。”
行军打仗的人,命都是刀剑里滚过来的,残肢断臂的都不在少数,身上带伤更不鲜见。
赵君湲是个要面子的男人,不要她看,但那一身硌手的伤疤骗不了人。
韫和拧起眉心,喉咙里的恶心之感又翻涌上来,她勉强忍住,端着药碗的手紧了紧,沿着床榻坐下。
赵君湲坐着,垂手攥住她一只手腕,眸中带着打量。
宁戈伸过手来,“我来罢,你都没怎么合过眼。你看看你,眼睛都红了。”
韫和摇首,嘴里发苦,“阿兄,你们有你们的大事和道理,但我还是想说一句藏在心里的话。好好活着,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们不要再走父亲的路。”
凛冽的风在窗外旋,笼在脚下的炭火哔剥作响,赵君湲觉得有些热了,手上的力道却重了几分。
宁戈握在碗底的手慢慢松开放下,“犀娘,你的担忧我明白,过一阵我就去西南。”
去西南只是口头托词,宁戈要去的大概是茴州。
那是好事,母亲盼他很多年,他回去了,母亲或许就能开怀,解开心疾。
但却不知怎的,韫和心口很堵很慌,常常在熟睡之际被噩梦惊醒。
这天晚上,韫和又夜半醒来,脑子里全是父亲的身影。
难过从心底蔓延上来,眼角噙了水珠,闷在被衾里不敢出声。
赵君湲从后面抚着她的眼睛,吻她的耳垂,“做噩梦了?”
“生老病死是常事,说不会离开的人最后都会离开。父亲去了,是祖父抚育教导,尽心竭力,从无亏待。我却为父亲之事再三忤逆他,如今想来,自己与那牲畜何异。”韫和捧住他的手指,指腹的兵茧还在,他虽解下兵权,却没有荒废武艺。
她在黑暗里无声地淌着眼泪,“我好矛盾,想要你们平安,又想要你掌握乾坤。”
常染血的刀剑才不会生锈,才不会被恶人欺,她盼他安,也盼他强。
“犀娘,你害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孤独。”
眼泪shi了手掌,赵君湲慢慢拭去,扳过润红的脸,吻住她冰凉发颤的唇,在耳畔吐纳着醉人的气息,“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身体瑟瑟发抖,无力地瘫软着,韫和绕在他肩颈的手深深地陷进去。
残风细雨一夜未歇,无情地打碎了翠绿蕉叶。
宫里的旨意来的毫无征兆,也不意外。
韫和和宁戈跪接圣旨,宫使照本宣读,大概的意思是,陛下想念太尉和皇妹,初九长杨宫冬狩,召他兄妹入宫。
宁戈忍着恶寒叩谢了圣恩,翌日同韫和在堃山脚下祭奠了亡父。
回程时,宁戈想看看埋了父亲骨骸的地方,于是牵马上了山道。
群山蜿蜒,林木蓊郁,三人沿着盎然小道前行。
赵君湲挽着缰,问了一个路人,那人举袖遥遥指向某处,善意地规劝:“不受待见的人都在那了,你们看看就好,千万不要走太近。”
细雨虽打不shi衣裳,chaoshi的滋味还是难以忍受,途中又被一条幽窄的山径口拦住。
韫和的腿已经发麻,走得很艰辛,赵君湲弯下腰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着你。”
这是一条弯弯扭扭的石头小径,车马无法通过,只能靠步行。韫和正要趴上去,又忽然收住,仰面望着山顶,果断地摇头拒绝,“我想走着去。”
韫和的坚韧超出了宁戈的想象,若说她任性冲动,认定的事情又不会轻言放弃,一条道坚持走到底,然而有时受气她能沉得住,有时受气又会猛烈反击,这样的性格,让他喜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