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和惴惴不安,只得跟上,偏巧那独眼老妇也起了身,她一时捻着步伐犹豫起来,手里暗暗坠着赵君湲的袍袖。
赵君湲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朝老妇拱手道:“晚辈实在眼拙得很,只知先生气度非凡,竟不知是鼎鼎大名的内谏言。”
宁戈刚刚旁听了她一席话,已觉受益匪浅,此时身份揭晓大吃一惊,走出来牵过韫和,韫和方才反应,随兄长见礼。
章冉还礼,环顾一周,哂道:“内谏言已死在牢狱中,如今章冉只是山野草莽之人,宋国公行此大礼,章冉受之不起。”
赵君湲定神握了握手,还未开口,一道兴味十足的声音便随风送来。
“先生此言差矣。”
其余几人都将视线落在那金簪束着发的俊秀青年身上,表情各异,都有自个揣摩的意思在里头。
孟石琤抱着臂悠然行到赵君湲对立面,两人目光相接,有片刻争锋之意。
他眼角一挑,毫不退让,但在对方冷眸逼视之下,还是不甘地败下阵来。心中暗叹,不愧是少年权臣,比定力他是比不过的。
一面骇怪他识人的眼力,一面欣赏他身陷危局处变不惊的淡然,拊掌笑道:“他们敬先生的忠直,而非先生的官职,先生理应受得。”
章冉一听,一顿,扬声大笑,震得山巅都仿佛在震颤。
她道:“尊驾做了这会儿的陪衬,终于舍得开金口了。想这堃山数百年,荒坟乱茔,葬满恶极之鬼,却是极好的风水宝地,殓了贤臣遗骸,又引龙凤相会。妙哉!妙哉!”
“只是不知,他日再会,是两国之和还是两国之争,全在几位一念之间。”
话点到为止,不好再往下继续。赵君湲一点就透,抿着薄唇不语。
韫和歪头略想了想,脱口就问了出来,“先生能掐会算不成?”
章冉目色掠在她面上,一股毛骨悚然之感自心底钻上来,“女郎这话莫非还在计较茶棚一事。”
韫和因为那事牵连不少人,多少恼她,“你存心来害我,我自是在意……”
宁戈赶紧捉住她手,向章冉赔礼道:“舍妹莽撞,还请先生勿要见怪。”
赵君湲也摇了摇头,韫和喉头一哽,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一时间都住了声。李叆岂在外甥背影定了定,都说内谏言章冉通周易,略知命理,他虽有数面之交,到底不曾见识,如今看来,果真非虚。
“听先生之言,是有龙凤盘旋于此了?”
他装作无心一问,意在试探,却换来章冉漠然一瞥,并不回复他,只盯着孟石琤看了一眼。
这一眼,孟石琤心里已然明白,所谓龙凤,其中一人指的是他。她早已看穿他蜀国太孙的身份。
水壶里发出沸腾声,滚开的水顶着壶盖,尖锐的一声声。天又下起了雨,火堆shi了,shi寒沁着人的心骨。
望着Yin沉的天幕,韫和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被风雨无情地凌迟起来。
高处不胜寒,谁会真正明白这种感受呢?韫和的眼眶泛着水迹,寒气一股脑地涌过来,攥在赵君湲衣袖的手指节根根发白。
章冉忽然间变了脸,皱眉看着宁戈兄妹,沉声道:“还不走么,我截住你二人,便是要明明白白地告知,不是你史府出头之日,不要以卵击石。保全实力,才有来日。”
说罢也不耐烦理会,满面怒气地撇下众人,戴上竹笠,背起竹篓,向云深雾重的地方行去。
山中宁幽,风动雾也动,陡直的山径上又飘来先前那道空灵嗓音。
宁戈的素衣在雨中微chao,他垂着手,眼里哀伤隐去,半晌才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来日方长,不无道理。待我重回渤京。”
宁戈脸色不好,一路沉默不语,韫和在车中唤着,他尚且沉浸在心事里,反倒是姓孟的登徒浪子骑马上来,笑得别有深意,“赵夫人,又见面了。”
韫和怕人看见了闲话,低声威胁他道:“我已经和你断了往来,你再来惹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夫人怎么个不客气?常言道,坐得端,行得正。你我仅仅是朋友间的往来,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何必怕人说呢。”孟石琤掐着下巴,矮下身来嗓音沉沉一转,“该不会是夫人有别的心思罢?”
先前还觉得他收敛,这才半日功夫就露了原形,韫和胸口提着气,怨怪自己当时踌躇,招惹了他,闷闷道:“你这么想,旁的人可不这么想。”
忿忿地甩下车帷,过了片刻,不见他再有下文,重新卷起车帷探到窗口,却是赵君湲在马上俯了脸,沉声斥她道:“你离他远些。”
韫和愣了下,心想自己和孟石琤之间并没有不妥之处,他偏对自己发狠,委屈地一撇嘴,默不作声地隐入车厢。
赵君湲用力握紧马鞭,目中一片淡漠,看得孟石琤微微一哂,悠哉悠哉地晃着头,“宋国公这是做什么,我和尊夫人是旧雨重逢,说两句话都不行了。”
赵君湲冷道:“三番五次递书信,你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