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说的够清楚了,她只代表史家代表她自己来做这个决定,不会牵扯赵家进来。
沉瑛岂能听不出话里的重点,然而她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纵观满朝,除了一位心生退意的沈相,还有谁敢和朱家分庭抗礼,站出来为太子说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史家衰败,也是百年大族,后人也是流着梁氏血脉的皇亲,即便不念旧恩,多少会顾着这层亲缘,从中周旋吧。
得了韫和亲口允诺,沉瑛万分感激,要再伏跪谢恩,韫和已彻底背过身,沿着殿门透进的光源走远。
目送那道纤影落成一抹淡灰,嵌进暮色,压在沉瑛心里的石头有了松动,却始终不敢大口喘气,纾解烦郁。
人都去跪灵了,殿上没有旁的宫人,铜漏在角落里落着水,夹杂着一点刺耳的响动,是未合拢的隔扇在风里扑扇作响。
沉瑛独自走到最深处,拉开壁橱的门,一具尸体咕咚滚到足下。
纤细的脖颈上挂的缨绳沁着血,勒痕剜得粗重,原本一张白嫩稚气的小脸紫胀不堪,十分醒目,但鼓出的眼球更为狰狞。
素日跟在她身侧,唤着她瑛姐姐的熟悉脸孔,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脚边。
只因为看了不该看的,她骗她到这里,亲手将她勒毙。
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手上留了遮不住的把柄,草草掩埋尸体过后,她在井边洗手。
手掌的血迹淡去,勒痕尤在,是洗不掉的。
沉瑛握紧了手,声音在风里颤栗,“皇后,臣的手也不干净了。”
…
南熏殿已经空置,停灵的地方在前朝,讣告放出来,大臣祭奠,哀声四起。
太子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一夜之间老如枯木,要倚靠着内监才勉强跪在灵柩前,听完冗长乏味的诔文。
太子掩面痛哭,身后的众人哭态万千,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也不是看谁哭得宏亮。他们左右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论真心,谁都越不过亲儿太子。
跪久了,人也会跟着麻木,心里是什么情绪一五一十全表露在脸上,刻满了倦怠和压抑。
那些公主皇子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楚,饿着肚子,罚着身子,脸色白里透黄,黄里透着病态。
皇后是嫡母,庶妃生的子嗣都要尽孝,岐王梁宽也不能例外。
右昭仪肖想着东宫之位,宁愿他跪几日,受点苦,也不要他在皇后丧葬上遭人诟病。
岐王脑子灵活,袖子里偷偷藏着吃食,脸色倒比旁人略好。
梁帝心疼少子受累,赏下金玉,过去短短几日,封赏源源不断地抬进岐王寝宫,竟不曾惦念发妻半点好。
丞相沈谅痛心疾首,在奏表中隐晦地表述,请他看在夫妻份上,慰藉太子。
右昭仪耳目众多,在曹国公那里听闻沈谅之请,思索着说了几句话,梁帝深以为然,叫人秉笔拟诏。
对外宣称,皇后为民殚Jing竭虑,忧思成疾,民间受了皇后恩惠,理应焚香斋祭。
诏书拟完,誊抄数份,由禁卫张贴在各处公示。
渤京的仲秋冷得不似十月。
黄鬃马自梁宫门洞飞驰出来,一路扬尘呼啸,横冲直撞,路上行人小心避让着,还是拂了满脸满身的土。
那马背伏着孝麻穿戴的士卒,怀中托举黑绸一卷,口中振振有词:“国后新丧,城中不得行嫁娶之礼,不得高朋满座,饮酒寻乐,如有违者,原地处置。”
骏马绝尘离去,又呛得路人咳嗽个不停。
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宫里哪时不曾死人,偏来扰我们穷人的清静。”
同行的人忙扯住他,小心翼翼道:“天子脚下也口无遮拦的,当心剐你九族,绝你后人。”
那人听后更没了好脸色,“皇帝枉杀贤良,宠幸jian佞,只管自己逍遥快活,哪顾百姓死活,还不如死了的好,死了都干净。”
随即也有人跟着义愤填膺,“谁说不是,自朱妃入宫以来,国中何曾有过半刻安宁,杜皇后在时今上还能勉强治理朝政,杜皇后卧病之后,处处打压杜家,纵容朱氏干预朝纲,任由朱党胡作非为,而今杜后病薨,往后如何……还真是一言难尽。”
梁国建朝百年,历经二十帝,开国的太.祖皇帝原是前朝手握重兵的将军,篡位夺权建立梁国,定渤京为都。
如今庙庭上坐着的梁帝,自即位以来,民间颇多非议,言论涉及帝位来路不正,非为正统,多有讽刺指责,梁帝初服时,就有数位民间文人私下编著文集,厉斥梁帝的弑父杀弟之举,细数罪状三十余条,桩桩件件,大肆指责。
谣谶也不是空xue来风,梁帝为东宫太子时,为人Yin险狡诈,好大喜功,尤近女色,作风败坏不堪,先帝不喜他行为举止,多次起诏易储。梁帝生性多疑,宫中又有众多耳目心腹,听得父皇改诏另立的风声,连夜逼宫夺权,杀害父皇及诸弟,嫁祸皇叔。
梁国传到梁帝手中,昌盛了数年,后因常年依赖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