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年,祁桦接连过了县府院试、只是因着无法出城,乡试却是去不得。不过这也足够夸耀的了,祁家世代经商,倒是不怎么出读书人,如今出了祁桦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全族都深感慰藉。
转眼到了弱冠之年,祁桦对家里那些走南闯北的生意提不起什么兴致,祁大老爷便索性在他别院旁边置了一块地,又请了几个先生,给他开了个学馆。因着身上离魂之症的缘故,祁桦前二十年都甚少见人,忽而要在人前露脸,几乎轰动了半个洛阳城。学馆开张当日,门口密密麻麻围了许多层,除却少许学子之外,全都是慕名前来一睹祁小公子姿容的。然而这些人全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一日在学馆里露脸的,唯有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而已。
直至人群散去祁桦方才现身,与一众学子见了面,自然又被惊为天人了一番。等学生们下了学,自然又将这位年仅弱冠的先生现身之事传扬了出去,到了第二日,学馆门口又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祁桦无法,只得走出来与众人打了个照面,又有所感应一般转头去看自己别院里那桃树。这日风清日朗,适逢初夏,那桃树高耸的树冠在他眼里摇了摇,仿佛情人含着笑对他挥舞手臂。祁桦看着那树,唇角扬起个笑来,更是惹出了一片惊呼。
往后却是麻烦事不断。
虽说弱冠之前,也有些许媒人前来祁宅说媒,可到底许多人不曾见过祁桦真容,又听闻他是个病弱之体,连宅门都走不出去,以为是个不长命的,因此望而却步。如今见了真人,那许多人的心思便立即活络起来,想要嫁进来的姑娘简直数不胜数。到了最后,便连祁夫人也禁不住要动起心思来,劝道:“我知晓你与那桃儿是上一世许下的情缘,只是……你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祁桦知道这事若是不说透了,只怕后患无穷,索性半真半假道:“娘,儿子今生虽是rou体凡胎,那桃树却是个有灵的。我若是做出那等负心事来,只怕不论是我还是那要嫁与我的姑娘,都要不得善终呢!”
这通灵之事说出来,反而比什么大道理都更让人信服。祁夫人听了也有些怕,怯怯问道:“她这么厉害?”
祁桦想着萧衡焕的模样,眼里露出些笑意来,重重点了点头,又道:“儿子一魂系在他身上,此生定是喜欢不上旁人的,也实在不必耽误人家。”
这一番说辞自然也连同着祁桦与那桃树前世情缘的故事一并被传了出去。城里姑娘们听了这故事,感慨了一番祁公子的痴情,倒也打消了嫁娶的念头。只是姑娘们散去了,别的烦扰又接踵而至——前来他学馆里求学的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一个个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几个见过他姿容后,看他的眼神便掺杂了许多异色。祁桦无奈,只得整日冷着一张脸,也不与学生亲近,对于那些学得不好的,更是一律从严罚过、毫不容情,三两月后,便得了个“玉面阎罗”的诨号。
及至梦里,祁桦与萧衡焕说起此事,禁不住问道:“我前世的时候,也因这容貌招来许多烦扰吗?”
萧衡焕笑意未收,道:“怎么没有?可不是这般小打小闹。有人为了你,连犯上作乱的事都做出来了。”
祁桦凤眼圆睁,禁不住吸了一口气:“那你与我在一起,一定很辛苦罢?”
萧衡焕把人揽进怀里,亲了亲他,道:“怎么会?能与你在一起,怎样都不辛苦。”
祁桦抿唇笑了笑,把头靠在他肩上,手指与他扣在一起,心底忽而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从前与他在梦里相会,一旦问及前世之机要,这梦立刻就断了。可今日这人说这样要紧的事来,这梦却不醒呢?
他这一番思忖下来,梦倒真就此断了。祁桦在床榻上睁开眼,夜色尚且深沉。他披衣起身,自己点了蜡烛,直走到小书房去,将从前收藏的史籍翻找出来,顺着年代回溯,去找那些与“犯上作乱”有关的记述。这举动原本也不啻于大海捞针,可当他翻到前朝史籍,“景肃帝萧衡烨”几个字映入眼帘,忽而全身一僵,仿佛灵魂出窍,几乎无法呼吸。又颤着手翻了几页,见到萧衡焕的名字,又看了史册上对这二人容貌的描述,更是全然明白过来。
……这就是他们的前世。祁桦想。原来自己前世,竟还是个帝王。
他坐在高椅上,缓缓平复下心绪,将那景肃帝的生平一一看过,直看到平南将军赴浙闵平倭前,与皇帝临别一吻,短短几字,便有万般柔情跃然纸上。及至末尾,又看见景肃帝驾崩,定王萧衡焕以身相殉,不由长叹一声,合上书来,又将腕上桃核握在手心。
这史书上说的虽是前世之事,可祁桦通读下来,却有身临其境之感,仿佛那些文字里的事都是自己亲身历经过的,更增添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掌心桃核,心中只有一点疑惑:若按这史书中所写,萧衡焕前世对他也是再好不过,为何到了梦中,却总说是亏欠了他?
他将那书册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亦是不得其解,再抬头时,窗边已经微微泛白。又想起从前每每提及前世之事,萧衡焕眼中总是泛起痛色,必是两人前世还有什么过节,不曾被记录在史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