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帝允了谢风恢复身份、自取前程,谢风便留意起科举之事来——虽说有顾飞鸾这一层关系在,谢风即便安于现状,余生也能安稳度过,但他平素常怀忧民之念,从前囿于种种原因没有机会,如今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跃跃欲试。顾飞鸾亦赞同他求仕之举,说若是备考辛苦,平日里便不必陪自己去乾清宫枯坐。谢风倒不以为意,只说那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白日里闻窗外事,入了夜读圣贤书,合宜得很。谢风这般说了,顾飞鸾也不再劝,每每入宫之时仍带着谢风一同。
这一日皇帝下了朝,来到乾清宫时却只见顾飞鸾一人,微感意外,不由问道:“谢风今日没来?”
顾飞鸾浅浅笑道:“这几日都在院试呢。”
萧衡烨听了便明白过来,笑道:“你两年前便已中了举人,他倒要从秀才考起。”
顾飞鸾亦跟着笑:“他可说了,我守着三年孝期,明年春闱是去不得的,倒方便了他后来居上,要比我更早及第呢。”
“你也要考?”萧衡烨抬了抬眉,又笑了一声,“若是考得好,给你点了状元,显朕偏私亲弟,评判不公;若考得不好,却又丢了你的脸面。”
“举贤不避亲,兄长该点什么便点什么。”顾飞鸾知道皇帝这句是玩笑话,也不放在心上,“倒有一件事,今日谢风不在,正好问问兄长。”
“你竟还有要避着他的事。”萧衡烨略感意外,“是什么?”
“兄长可是又下令太医院,钻研去蛊之术?”顾飞鸾问。
这个消息是他从谢风之处得来的——因着要给顾飞鸾调理身体的缘故,如今他与醉香司里的医师仍然多有来往,或许是皇帝这个要求实在让人没了办法,那些一向以清高自诩、不屑于醉香司里研究下流yIn靡之术的医师来往的太医院,进来也屡次向醉香司里的蛊医讨教了许多回。一来二去,谢风便也知道了消息,又传到顾飞鸾耳中。
“确实如此。”萧衡烨见他知晓,亦不隐瞒,“自登基之日起便吩咐了下去的,只可惜那帮太医不得其法,近日问起,才知道这许多月来,一点进展也无。”
顾飞鸾听他这般说,倒也理解,只有一点不懂:“兄长登基时与他闹得这样僵,自然是想要去了这蛊的;如今又问起来,可是他又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他看萧衡烨神色微动,又补了一句,“飞鸾只是担心兄长。”
萧衡烨低垂下眼睫,嘴角微微颤了颤,道:“他没什么不妥,是我心思重。”
“是先前谢风所言,兄长体内之蛊生了异变的事么?”顾飞鸾问道。
那日听闻兄长体内之蛊或有异变,他亦心中着急,可随后不久,萧衡烨便渐渐恢复了康健,脸上气色甚至大胜从前,顾飞鸾那一颗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也有这一层缘故。”萧衡烨微微颔首,“谢风可曾告诉过你,红枝蛊一旦入体认主,被入蛊之人身上便会欲念深重、影响心神,乃至……彻底依恋上蛊主、为其痴狂之事?”
顾飞鸾一怔,轻轻点了点头,道:“入蛊之前,谢风便将这些事与我说明白了。可也说只要在入蛊之初常用清心露与护心汤调理,便无须担忧此事。”说罢以疑惑的眼神看着萧衡烨:“飞鸾记得,那护心汤,兄长日日都用的。”
“是啊。自入蛊以来,那两样药我便不曾停过。”萧衡烨双眼看着案上奏折,眼里却一片空茫,仿佛正在出神,“只是近来这药仿佛不大起用了。或许便如谢风所言,蛊有异变,即便清心露与护心丸亦治不了它。”
“兄长这是……”顾飞鸾却瞬间领会了他言下之意,“对定王殿下动了情……”
“我不知道。”萧衡烨打断得很快。他双眉紧蹙,眼里丝毫看不出情动的欢欣,“……不该如此的。”
顾飞鸾看着他,眼中亦带了忧色:“兄长是放不下他从前做过的事……”
“怎么可能放下?”萧衡烨冷冷哼了一声,“八年……他逼我做过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忘。”
“兄长……”顾飞鸾看着萧衡烨,亦不知该如何劝慰,只问道:“那去蛊之后,兄长打算如何处置他?”
萧衡烨闻言,却是唇色一白,沉默良久,方才道:“如若去蛊之后仍是如此……”他话语停顿,却甚是凄凉地笑了一声,“那我也无计可施了。”却只字不提另一种可能。
顾飞鸾听他这般说,心下便明白了:萧衡烨对定王动情之事决然不假,只是于情于理,他都接纳不了自己这份情意——他一身傲骨,大约从一开始就无法允许自己自轻自贱,喜欢上那人的。
“那便等罢。”思虑良久,顾飞鸾觉得自己只能这般劝慰他,“只是在太医院研得去蛊之术前,兄长……只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切莫苛责自己。他已经让兄长受了这许多苦,兄长实在不必为了他再苦着自己。再说……以他对兄长的心意,想必即便要他为兄长受苦,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萧衡烨恍恍惚惚地听了,半晌才琢磨过味道来,不禁笑道:“从前只觉得你善良柔顺,原来也会说出这般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