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当夜戌时,皇帝的烧才退了,只是人犹昏睡不醒。众太医一番把脉,都道龙体无碍,顾飞鸾仍旧无法安心,命太医们夜里在偏殿等候,自己坐在龙床对面的坐塌上守着,宫人端了晚膳进来,也只随便对付了几口。萧衡焕反倒看起来更笃定些,不但照常用了晚膳,及至戌正时分,还让边宁吩咐去准备沐浴。又半个时辰过去,顾飞鸾看他换了一身寝衣,神清气爽地坐到龙床旁边,禁不住冷言道:“兄长如今这般,你倒是一点也不慌。”
“有什么可慌?”萧衡焕笑了一声,嗓音低沉浑厚,语调波澜不惊,“有些话早在九年多前,我当着父皇母妃的面便说过,如今说来也是一样:他若真要死,我拿出这条命来给他陪葬,也就是了。”
顾飞鸾倒吸了一口气:“谁与你在这里说这些生生死死的浑话,兄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条命又哪里够赔。”
萧衡焕伸手摸了摸萧衡烨的脸颊,笑了一声:“衡煐弟弟,你实在把你兄长看得太轻了。他心性最坚定不过,这一点小小曲折,怎可能奈何得了他。”
顾飞鸾听他唤自己弟弟,眼中禁不住露出厌恶之色——他先前几次在萧衡烨面前为萧衡焕说情,为的也不是萧衡焕本人,只是不想萧衡烨因着旧仇意气用事,反伤己身;如今又知道他用那种Yin毒手段对付兄长,如何还能有好脸色,只扭了头不肯再和他说话。只是眼虽不去看了,耳却无法堵上,片刻之后,他听见龙榻上锦被翻覆之声,皱了皱眉,转头看去,却是萧衡焕已经翻身上榻,伸手将萧衡烨抱入了怀中。
“你这人——!”顾飞鸾不禁睁圆了眼睛。
“让他去罢。”却是谢风拉了顾飞鸾劝慰,“有蛊主陪在身旁,皇上也睡得安稳些。”
顾飞鸾听了这话,又看了一眼龙榻,只见萧衡烨已经变成了趴伏在萧衡焕怀中的姿势,人仍深深睡着,眉间却似乎舒展了些许,心里的气才稍稍消解了一些。一旁边宁看他守得辛苦,道是龙榻这边有自己守着,安王殿下可先去偏殿休息。顾飞鸾听了摇摇头,道:“我心中不安,只在这里等着罢。”边宁便也不勉强,只让人把坐塌中间的茶案挪开,又取了软枕绒毯过来。又等了两个时辰,皇帝仍未醒来,顾飞鸾亦十分困倦,被谢风劝了一番,终于脱了靴窝到坐塌上,身上裹着绒毯,脸埋在谢风怀里,合了眼小憩。谢风抱着人哄他睡着,又见边宁与唐贤儿守在龙榻旁边,何况定王还贴身伺候着,料也无碍,过了一刻钟,也闭了眼缓缓睡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风听到边宁唤了一声,倏地睁了眼,目光一扫,正对上皇帝看过来的视线。自顾飞鸾被封安王以来已过了近两年时光,然而这一夜里皇帝的眼神却仿佛仍带着醋味,看得谢风心中一紧。他伸手摇了摇怀里的顾飞鸾,顾飞鸾睡得迷糊,轻哼了两声,又把手伸上来抱着他的肩,正是平日里贪懒,不肯早起的撒娇模样。谢风看他如此,也禁不住心下一动,抱着人低下头去噙住了他的唇,缓缓舔弄起他柔软的唇瓣。
便是在这熟悉的唇舌交缠触感之下,顾飞鸾缓缓醒转过来。起初他尚未全醒,还顺着往日的习惯乖巧回应了一番,直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才打了个冷战,急急放开了唇舌——谢风这用唇齿唤他起床的法子是平日里常用的,可如今他在乾清宫里,且正在龙榻对面,这人竟也做得出这样的事!他睁圆了眼瞪了谢风一眼,正对上谢风笑意盈盈的眼,又听他道“皇上醒了”,更吓了一跳,急急转过身去,发现萧衡烨已经靠在床头,倒是没有往这边看,才稍稍松了口气,下了坐塌走到龙榻那边去,又叫了太医诊脉。直到得知皇帝一切安好,乾清宫里守着的人都舒了口气,萧衡烨伸手拉了顾飞鸾到榻边,道:“昨日施术竟真出了意外,当真辛苦你了。你这般困倦,原本不必守在这里的。”又吩咐边宁叫人准备沐浴,送安王去偏殿休息。顾飞鸾看着萧衡烨抿了抿唇,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知道该不该即刻告诉萧衡烨,他昨日高烧昏厥并非意外,而是体内仍有一颗蛊的缘故。
便在此时,萧衡焕开口道:“这事还是由我亲自来说罢,你们先带安王殿下去歇息。”
殿内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脸上神色皆十分微妙,只有萧衡烨一人不明所以,将疑惑的目光扫向萧衡焕,又投向了顾飞鸾。那情丝绕之蛊是萧衡焕亲手种下,前因后果自然也是他最为清楚,因而顾飞鸾思量一番,也不争抢,只道了一声“那就有劳定王殿下”,便向皇帝告退。
两人从殿内出来,顾飞鸾一颗心仍悬着,对谢风道:“也不知他会如何跟兄长解释,又会不会添油加醋、搬弄是非。”
谢风抓了他的手,宽慰道:“只要他不隐瞒皇上身子里还有一颗蛊的事,其余的话,怎么说都随了他去。原本他们两个人的事,也没有第三个人更清楚的了,何况那颗蛊又不好取出,即便定王当真半真半假地哄骗了圣上……也未必不是好事。”
“若能哄骗得了倒也好了。”顾飞鸾道,“兄长那样的气性,若是知道自己要连同身子带着心,全被人用那等下作手段给夺去,真不知道会恨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