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母亲似是急了,双腿舞动,踢在床板上「咚咚」
作响。
猝不及防下,陆永平向后跌坐于地。这才抬起头:「又咋了嘛?」
「真你妈有病!」停了一会,母亲说:「养猪场明天就给我腾出来,听到没?」
陆永平爬起来拍拍屁股,又坐上床沿,说:「你又瞎想,林林只是敏感,不
想跟我这姨夫有啥牵连罢了。」
「林林要出了事儿,」母亲低吼道:「我绝不放过你。」
「哎呀——」陆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刚去过猪场,啥也没动。」他
坐直身体,又扭扭腰咕嘟了句:「再说,也没啥好动的。」
那个永生难忘的傍晚,我像口闷钟,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自己房间。我清楚地
记得在那个十月的空气里,竟弥漫着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我砰地关上门——太
过用力,连整座房子都在震动。
心急火燎地一阵翻箱倒柜,我终于在床铺下摸到那把弹簧刀。它竟裹在一条
内裤里。我小心取出,凑到鼻尖嗅了嗅。冰冷依旧,却挥发出一股浓烈的骚味。
这无疑令人尴尬而恼火,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弹出了刀刃。锵的一声,屋里一片
亮堂。那瞬间射出的白光如一道暴戾的闪电,又似一缕清爽的晚风。月光清凉如
水,在地上浇出半扇纱窗。我早已大汗淋漓,之后,肚子就叫了起来。喉咙里更
是一片灼热,连脑后的伤口都在隐隐跃动。我从床上跳起,攥紧刀柄。除了梧桐
偶尔的沙沙低语,院子里没有任何响动。
然而,刚开门我就看到了陆永平。他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我。那毛茸
茸的大肚子像个发光的葫芦,反射着一种隐秘的丛林力量。其时他两臂下垂,上
身前倾,脖子梗得老长,宛若一只扑了银粉的猩猩。我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
至今我记得那张脸——如同被月亮倾倒了一层火山灰,朦胧中只有一双小眼
兀自闪烁着。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大概就是嘴里的烟,瞬间就短去了一大截。我心
里立马擂起鼓来,连掌心都一阵麻痒,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从他身边经过时,
我感觉陆永平是尊雕塑。所有房间都黑灯瞎火,院子里银白一片,像老天爷摁下
的一张白板。没有母亲的动静。我径直进了厨房。开了灯我便对着水管猛灌一通。
橱柜里放着多半盆糖油煎饼,应该是下午刚炸的。母亲很少搞这些油炸食品,总
说不健康。不过多亏了奶奶,从小到大这玩意儿我也没少吃。前两天她老人家打
电话来,我扯两句就要挂,她说让你妈炸点煎饼,可别忘了上供。多么奇怪,即
便如此忧伤,奶奶还是相信老天爷。
我忘了那晚陆永平在厨房站了多久。只记得在我狼吞虎咽时,右侧墙上老有
个巨大黑影在轻轻摇曳。他或许连屁都没放一个,又或许发出过几个拟声词,再
不就絮叨了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而我,只是埋头苦干。我太饿了,我急需能
量和氧气。大汗涔涔中,褐色糖浆顺嘴而下,甚至淌到手上,再滴落缸里。我把
手指都吮得干干净净。等我吐着舌头从搪瓷缸上抬起头,陆永平又进来了。说不
好为什幺,当这个大肚皮再次暴露在灯光下时,我多少有些惊讶。我老觉得屋里
有两个陆永平,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确认了一番。这次他走到我身边才停下来,单
手撑墙,摆出一副西部牛仔的姿势,兴许还笑了笑。然而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
是,我发现他居然穿着父亲的凉拖。
于是我蹿上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居高临下掐住了他的脖子,嘶吼着:
「妈个屄的,谁让你动我家的东西!」搞不懂自己是说养猪场还是拖鞋,抑或母
亲。我只觉得满手油腻,恍若握着一条狡猾的巨蟒。呲溜我就拽出裤兜里的弹簧
刀,刀尖随着半只油煎顺着脖子溜过衣领,滑到大肚子上,猛地捅了进去。陆永
平脸更红了,却笑得越发灿烂。我就又捅了一刀,也不知道扎在哪儿,腥稠的液
体瞬间飙满掌指间,湿漉漉像朵艳丽的花。随即一道携带糖浆味道的气流直冲脑
门,堵在了嗓子眼。于是我松开手,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大口喘气。我感到浑身
黏糊糊的,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沥青。不远街口就有个卤肉作坊,幼年时我老爱看
人给猪拔毛。伴着皮开肉绽的爽快,猪的灵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那晚月光亮
得吓人。我坐在院子里,满手血污捏着半只油煎,不时扬起脖子啜上一口,空气
中似浮动着股多肉植物的气息。
陆永平倒地后,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