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控制不住情绪的激烈言辞,显然惊扰到了门外的小姑娘,吓得她哇哇大哭起来。而乐蛟,一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神情。想要上去哄她,又怕大女儿吃醋。好半晌,乐蛟才低声哑气道:“你还小许多事都不知晓,你不懂我与公主间的事。我喜欢公主不做假,只是、只是……”乐嫣朝着父亲说了许多,看似是怨怼,何曾不是想听他对自己说一句——父亲知错了。她觉得,哪怕过了许多年,迟来了许多年的道歉,若是父亲说出来,她心里会好受许多。可她等不来父亲的道歉,却等来了一句你不懂。是啊,她不懂。母亲走后,父亲早早有了属于另外的捧在手心的儿女。乐嫣是个外来的,她与此处格格不入。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匆匆便离开了乐府。冬日萧索,太阳西沉。黄昏中,空中的云霞被夕阳染的深红,很快天色就暗淡了下来。四面寒冷的风霜,一股股朝着乐嫣面上吹拂。她乘车回府,思绪全在母亲离世的那段时日。亏得母亲临终前还替乐蛟说着好话!还要她体谅……她体谅什么?体谅父亲儿女绕膝,娇妾在怀?乐嫣想着,母亲其实是软弱的。明知枕边人是这副德行,她自己认不清就算了,还要连带着女儿一同哄骗起来!这还是乐嫣生平冷风如刀, 寒意刺骨。大地白雪皑皑,一片雪白天地相连。淮阳侯府。一大早,便收到了永川府传来的家信。卢恒面色冷冽, 像是抓紧了一根救命绳索, 拆开书信一字一句看完过后, 手袖悄然紧攥。“侯爷……”身边跟随的长随见大人这般模样, 不由得有些担忧。卢恒充耳未闻, 他眸光动也不动的凝望着信件中的字句。那是亲自抚养他长大的母亲,那是严肃却对自己慈爱的母亲。卢恒怀疑过所有人……可卢恒从不会去怀疑母亲。可事实给了他一记重击。郑夫人这些年, 动辄以他对不起郑玉珠, 对不起他舅舅为由, 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卢恒,逼迫他妥协。
可谁知,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当年的苦楚与无奈, 何人能懂?’‘怪只怪你父亲去的早, 母亲一己之力cao持着府邸,照顾你与锦薇, 受族人多有刁难, 无奈为之罢了。’“母亲亦是心中惶恐, 当年听闻长公主的独女在府中闹起绝食, 一怕惹怒了长公主,二怕……二怕我儿被两府拖累, 想替我儿谋一条长远的路。”卢恒原先抱有侥幸,觉得其中恐怕有误会。汝南与永川, 隔得远, 书信之间只怕有误会的时候。他与鸾鸾,当年初相遇亦是偶然。母亲或许有攀富贵的心, 却并没有机会做手脚。可如今,面对如此之多的人证物证,铁证如山,母亲甚至都亲自来信承认了。卢恒忽地觉得很可笑,好像他从一开始,所认为的一切都是错的。“错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他嗓音有些低,只喃喃一句。长随听到如此,当即忍不住:“此事绝不能放任不管下去,否则侯府只怕真是要背上骗婚之名……”一旁的管事只听了几句,便两眼发黑。这事儿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多的是私下解决的。奈何如今乐娘子身前的嬷嬷们恨毒了侯府,义绝之后,仍是恨不得从他们身上撕扯下一块rou来。皆是一口咬死了当初并不知侯爷有婚约,一口咬定了是骗婚,要交给宗正寺严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卢家纵使败落,不如从前,却仍是秉持世家风骨,家风清正,刚正不阿。如今好了,如今名声真是要臭到沿路小儿都能唾骂两句了。日后莫说是侯爷另娶,只怕是府上姑娘出嫁也麻烦了。管事心中恼恨起远在永川的郑夫人来。既做了亏心事,自觉对不起娘家,对不起侄女,便该想法子私下里偿还,将此桩见不得人的事儿烂在肚子里——可郑夫人倒是好,真以为长公主一死,就万事无人知晓了?竟还敢将郑表姑娘重新接回府里来。管事忍不住偷偷看一眼那个倚着窗口,面容消瘦许多的男人。“侯爷,您跟娘子到底做过三载夫妻,都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是一别两宽,那些嬷嬷们也不该揪着前尘旧事不放。这事闹大,与乐娘子日后婚事只怕也不顺……”旁人可不管谁对谁错,谁家知晓未来媳妇儿曾经大闹宗正寺,以一己之力将前夫一整个家族名声拉下来,只怕谁都心中恐慌,不敢娶这尊菩萨了。谁家敢保证没丢人的丑事儿?卢恒似想说什么,开口却是一阵低咳。一别两宽,好一个一别两宽。好一个揪着前尘旧事不放……卢恒像是头一回知晓,妻子的真正骨性。信中郑夫人多有哀嚎,说乐嫣早早差人去往永川府。‘将二府婚事时,刻有婚书的铜镜,银铸婚书,玉佩,鼎炉,摧毁之。将这些年送出的一切物件,要求偿还。’卢恒以往以为,乐嫣爱他太多太多,她是个软弱,单纯,没经过任何风浪的娘子。她怕风浪,怕变故,她喜爱自己,喜爱的胜过她自己。如今才知,乐嫣看似柔弱无能,耽于情爱的乐嫣,骨子里才是真正的良薄,狠辣。良薄到从这段整整三年的感情中抽身时,毫不留情,毫无迟疑……反倒是自己。卢恒恻然半晌,很久才仓皇的笑了声。这些年,但凡他肯仔细查查当年事,也不会心中冤枉她许久,也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更不会,叫她难过。卢恒想啊,其实,真是自己对不住她。他会弥补她的,他一定会的……她想要卢氏名声扫地,他便也不会阻止。这般她就开心了吧,她心肠柔软,一定很快就不会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