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说出南应国君临行前,漫不经心叮嘱他的那句。“送女去,非尸骨不返朝。”年关将至的时候, 乐嫣听闻父亲回了京。报信来的人神色张皇:“府君路过京畿马车遇滑,跌了一大跤,伤着腰身了, 如今瞧着有些不好。”冬日里, 糟事儿便来的这般荒唐。乐嫣心中恼恨她的父亲, 觉得他没半点儿父亲的模样, 可无论心中再恨, 到底是听不得这番消息的。打断骨头终究连着筋。她命人驱车去往乐府,乐嫣去到时, 正听着乐蛟有气无力的说着话。“都别哭!这是做什么?”“我这还没死呢……”乐蛟说着, 眼尖的透过人群见到了穿着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绣袄子的乐嫣。他连忙想要坐起身子, 却惹得众人一阵急火攻心。“老爷,您忧心些身子骨!”“您这把年纪摔成这般, 可躺着吧!”乐蛟躺在床上, 眼里流着泪, 也不知是见到乐嫣感动的,还是身子方才被疼哭的。他身边倒是围着一圈女眷, 好些儿女, 朝他围着哭着, 险些没有乐嫣落脚的地儿。乐嫣如今不似从前, 隐约听着人群里传出一句燕国夫人到了,众人都是一惊, 几位姨娘弟妹纷纷避让开来,给她让出一条甬道。乐嫣这才得见父亲病容。尤记得上回见父亲, 是在母亲灵堂。因乐老太太抱着乐蛟庶子大闹灵堂的事儿, 晚了几日过来的乐蛟与乐嫣相见宛如仇人,根本没说几句话。如今满打满算, 三年多父女二人没见过面了。乐驸马年岁其实不大,也才三十出头,比上回乐嫣从宫里,从太后与容寿口中听到的那个相貌臃肿叫她羞愧的中年男子,倒是清瘦了几分。算不上丑,可也确实不见了乐嫣年幼时对他的印象。印象中的乐驸马爷生的着实不差,相貌英朗,风流潇洒,是太祖亲自定下的驸马人选。岁月催人老,显然,才不到四十的乐蛟已经老了。再难从他的面上瞧出半点儿年轻时美男子的名头来。“听闻阿父受伤,女儿前来探望。”乐嫣看着那人的病容,她吐出来的字句都有些冷冷的凄切的味道。没有什么真心实意。乐蛟似乎没听出来这些,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床沿,有些不自在的唤这个好几年没见的大女儿坐下。“坐,坐罢,外边好冷的天,赶紧给她倒热茶……”驸马这人,潇洒风流了些,细心却也是真的细心,只一眼就看出乐嫣方才是风霜满面赶来的。乐嫣缓缓坐往父亲床榻边,坐下后瞳仁转了四周一圈,眸光从一个个或尴尬,或不忿的陌生面上移过,最终又将眸光落在乐蛟身上。有一瞬间,乐嫣是有些哀叹讽刺的,觉得自己许真是欠缺了些运道。人生十八载,真心喜爱自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世。如今再世的,都是与她针锋相对,或相看两厌的。两厢一对比,这个她恨着的父亲,竟算是与她亲近的了。“阿父您也不是年轻的人了,这般大的年纪,明知落雪,该慢些行车才是,这下可是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年可如何过……”她叹息一声。这话中有关切,却不多,更多的是毫无掩饰的嫌弃。显然,乐蛟听了她这般对自己说话,只听到了关切。他被多年没搭理过他的女儿关切,一时激动想要动手摸摸女儿的头,却在乐嫣冷漠的眼神中讪讪收回手。乐蛟嘴唇翕动了下,“鸾鸾,你回京了啊……”乐嫣讽刺的笑了一声,“是啊,早回京了,八月尾来的,如今都十二月尾了。”将近四个月了。这四个月,可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如今父亲就这般轻飘飘一句,‘你回京了啊。’乐蛟被这个女儿一句接一句的挤兑,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虚弱的扯出笑意,捏着她的袖。“今日鸾鸾别急着走,留在府上同你几个弟弟妹妹,同你阿父一同用膳吧……”
这话里,乐嫣竟听出几丝恳求的意味。“我晚上只怕是不方便,我看看阿父就走,晚上你们自己吃吧……”她说的是实话,晚上确实没空。叫她陪着这群陌生的弟妹,她更乐意回去陪着春生,陪着珍娘一起用膳去。在她心中,那些才是她的家人。乐蛟道:“知晓你不喜欢你那几个姨娘,我不叫她们到跟前来。就我们父女两个可好?阿父还记着你小时候可喜欢吃玉笋了,如今正是好时节,叫下人给你准备两盘来。”乐嫣眸光落在身前男子清瘦的脸上,他攥着自己袖口,清瘦的手背都攥出青筋来,好像生怕自己跑了一般。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她终究心软松了口。乐蛟对于母亲,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负心人。可乐嫣对他的感情,却是错综复杂。年幼时的乐嫣享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父爱,无旁人分享的独一无二的父爱。只要她想,乐蛟会偷偷瞒着母亲,带她去任何集市上玩耍,会偷偷给她带回来很多好吃的,公主府吃不到的东西。那时候的乐嫣,在父亲面前最是天真无邪,心中亦是最喜欢父亲了。可那段时光短暂的很。乐嫣只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犹豫的对自己说,父亲以后不能每晚都回来看鸾鸾了。父亲政务繁忙,鸾鸾要体谅父亲……后来,饶是公主瞒着乐嫣,乐嫣还是从婢女口中知晓了一个事实。她的父亲早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父亲了。他早几年就在府外有了其他娘子,还厮混有了其他儿女。只不过好几年间,母亲一直瞒着她,父亲也瞒着她。后来,乐嫣背着旁人偷偷跑去那间传闻中父亲的外院,见到了那个被驸马捧在手心里的外室。那娘子生的十分漂亮,瞧见乐嫣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