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顾寒舟一瞬间瞪大双眼,面色惨白。
文房的宝器持在皇帝手中,已化作酷烈的刑具。红彤彤的辣油敷在肿痕之上,简直与烧得滚烫的烙铁无异!
顾寒舟身体禁不住地颤抖摇摆,想要摆脱背后行刑的狼毫,却被皇帝一手按住肩膀,斥道:“躲什么?顾卿未免太不虚心好学了!”
每写几下,皇帝就会将笔浸回罐中,让坚硬的狼毫吸足辣油,连笔根都鼓胀丰润起来,再提手挥毫,笔走龙蛇,俨然一派宗师风范。
每一笔落下,都在伤痕上添了一层明亮的光焰。顾寒舟整个背脊犹如燃起猛火,灼灼烈烈,烧得他整个人都泛起绯红,汗落如雨。
皇帝顿笔,近乎痴迷地盯着那幅绵密的织锦,只见其中“丝线”印记愈发明晰,缀满如醉云霞,绚烂夺目,教他忍不住“啧啧”赞叹。
再一次感到笔锋的逼近,顾寒舟奋力扭动身体,却逃不过皇帝的刻意折磨。不多时,顾寒舟的挣扎变得虚脱无力,一灌辣油也将将见底。
直至皇帝提上最后一笔,顾寒舟都未放弃抵抗,那些痛呼呜咽却含在口中,只是在皇帝故意将笔头重重压在他敏感伤处时,才抑制不住地低泣呻yin。
束发的幞头本就系得不牢,随着他的不住挣动,愈发的摇摇欲坠。辣油用尽,皇帝将握得发烫的笔杆一掷,转到顾寒舟身前,干脆将他幞头上绳结松开,任几绺墨色长发从他鬓角脱出,流泻到肩背之上,如同夜色中的涓涓溪流。
“香肤柔泽,素质参红……转侧绮靡,顾盼便妍。”皇帝轻轻掬起他一缕墨发,放在唇边浅吻一下,低笑道,“此乃前朝才子为倾世佳人所作的词,以朕看来,不及顾卿风华之万一。”[注1]
顾寒舟抬起头,面上血色虽已褪尽,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格外的清亮。对上皇帝轻佻的目光,他一字一句艰难地回应道:“过端日积,愆戾愈多……逆行倒施……不念率德……”同样是引述的语句,写的却是前朝帝王失德妄为之事。[注2]
皇帝清楚,这是顾寒舟对他明晃晃的讥讽。他不怒反笑,将顾寒舟的青丝密密缠绕指间,慢慢享受其温凉顺滑的触感,眼底暗光浮动,半真半假地道:“自朕即位以来,上承天恩,下抚黎民,不敢说惠泽天下,却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惰——谁知竟遇上顾卿,让朕心甘情愿当个昏君,只盼顾卿……勿要辜负了朕一腔情谊。”
顾寒舟冷笑,闭上双眼不再去看皇帝做戏的嘴脸。
皇帝也觉得无趣,转了两步,亲手将悬吊的丝绦放开。顾寒舟足尖刚挨地,他就把手一撒,任脱力的顾寒舟狼狈地跌在地上。
束发的幞头终于整个坠下,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顾寒舟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铺在地上,掩去他面容,只露出消瘦白皙的下颌。
怕辣油敷久了肌肤溃伤,皇帝命人将他拖到耳房,当头浇了几桶凉水。等将他背后浮油尽数洗去后,宫人又将他搀进来,送回案前。
皇帝见顾寒舟被冻得瑟瑟发抖,十分自然地跪坐在他身旁,亲手用巾帕擦去他发丝及身上水迹。动作极小心,就如同捧着一块稀世玉璧,轻轻拂拭沾染的尘埃。
顾寒舟只当做一概不知,目光专注地盯着地面,似在研究方砖的纹路。
过了一会儿,见皇帝擦得起劲不愿放手,一位常随皇帝身边的内侍忽地躬身道:“陛下,已到未时三刻,时辰不早了,您看是不是传膳——”
皇帝笑道:“不必麻烦,你去取些糕饼来也就是了。”将顾寒舟肩膀一揽,道,“朕与顾卿一道。”
那内侍也不犹豫,干脆地领命而去。不多时捧着一个食盒回来,奉到皇帝跟前。
皇帝将盖子掀了,见里面摆着一盘桂花糕并一摞胡饼,满意地颔首道:“放着罢。”说着,先取来一件新的中衣替顾寒舟披了,替他将一头墨发束好,又捏了一块桂花糕送到他嘴边,道,“顾卿跪了一个早上,又受了一场责罚,想必也是又饿又乏……”
顾寒舟终于扭头看他一眼,居然并未抗拒,抬起酸胀的手臂将桂花糕接了,小口小口地啃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让人看得心痒。
这些日子,最初责打时顾寒舟还惊惧哭闹、哀声求饶,不过一两次就开始犯倔,愈发的硬气,再不肯在他人面前服软。此时难得见他温顺至此,皇帝竟奇异地满足起来。
皇帝连递了三次,到第四次顾寒舟就不肯接了,道:“臣已饱了。”皇帝也不生气,自己取了几张煎得金黄的胡饼大口大口咬着,含糊道:“顾卿吃的太少了。”
顾寒舟不再回应,皇帝反而来了兴致,道:“胡饼比桂花糕滋味更好,最是酥脆喷香。朕若是一日不吃,总觉得浑身难受。”说着他微微晃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多出一分真切的笑意。
顾寒舟并不关心皇帝的饮食,目光顺着桌案一角向上,定定地望着收着俞墨亲笔诏书的位置。皇帝从恍惚中回过神,见他神情平静,除了眼尾还泛着些红,丝毫看不出方才受刑时的惨淡,心中顿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