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像一张蛛网。
“呀!这牌子——”明秀叫了一声。
王得意抬起头,看着他。不知怎的,明秀抿了抿嘴,忽而又不提了。半晌,才强颜欢笑说:“清妙老头儿在医术上还是有一手的!别担心了,咱们去帮他的忙。”
说完,也不顾王得意的答复,他一转身,忙不迭地又走了。
王得意目送他离去,直到他进了禅房,这才低下头,又来打量这块腰牌——其实不消明秀来说,他也是认识这块腰牌的。
灰黑色的蛛网腰牌。这是洗砚司的最低一等的喜子,常混迹于武林各处,专职做着暗杀、窃听、卧底的任务。几年以前,江湖中人管喜子们的出现叫做“喜从天降”,虽说叫这么个名儿,但所有人说起来的时候,却都是愁眉苦脸的。因着一旦这些喜子们现了身,随后出现的大约就是暗杀、抓捕,又或者两败俱伤。
没有人比他对这块腰牌更熟悉了。只是他见过的那只腰牌,是一种枯叶般的黄色,在他眼前,晃啊,晃啊……每晃一次,就要带走一个人。
弥陀寺内满地残雪。而他站在雪色与月色之间,寒冷彻骨地思考:这些人真是洗砚司派来的么?这块腰牌看起来不似作假……就当真是洗砚司派来的,杀了老于他们的也是洗砚司么?今晚是为着什么?为了杀他?又或者是为了杀……阿诵?不……不可能,阿诵是皇亲贵胄……洗砚司绝不会……
洗砚司绝不会吗?
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从他窗外吹进的迷烟,他并非闻不出来。那并不是多么高明的办法,何况那迷烟的剂量,充其量只能对付对付全无武功的人。画面如同黑色的潮水,在他脑中缓慢而幽暗地闪回:阿诵的房间只有死士,没有迷烟。那迷烟,本就是专程来对付他的!
他脑中渐渐推断出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洗砚司的喜子,那么他们的任务恐怕是活捉他,而与他同行的人,一律不留活口。
“我为他运功发散了一阵儿,今夜应该暂时无事。”清妙盘腿坐在床边,脸色也不好看,额头还缀着一层热腾腾的汗珠,“调制解药也需要一阵子,我叫明秀去药堂抓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平静而宽和的,王得意再没从他脸上瞥见过去“鸳鸯双刀”的影子,这一瞬间,比起他应有的“放心”,从心中浮起的却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仿佛他同武林、抑或是江湖的最后的一点联系就要被斩断了。
阿诵仰卧在朴素的僧床上——现在他可没法儿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了;但他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似乎证明了清妙此刻的有用之处——王得意酸溜溜地想——但阿诵闭上眼时,那种凌厉和冷傲的神色终于消失殆尽,只有一些娇憨的稚气,倒十分符合他的年纪。原来他其实才十五岁而已。
“童施主不会有事的。”清妙平静道,此刻他已经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更像是一个皱皱巴巴的普通老头儿了。王得意忽而问道:“刘尔逊,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人怎会有不老的呢?”
“我以为至少我自己不会老。”
一时间,室内只有烛花跳动的声音。
但阿诵还是年轻的,甚至过分年轻。和他出道时一样的十五岁,此刻并不安详地昏睡着。可是没关系,只要解了毒,这就只是一颗他初出茅庐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的小石子。
他忽然感到心乱如麻,不知道是因为阿诵中毒,还是因为听到了那个许久没有人叫过的名字——他已经在他人的口中死去了十年。他又在阿诵床前呆了一阵子,终于掀开帘子,推门出去了。
明秀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刚好迎面撞上他。
“药材已经送去厨房煮上了,”他用僧衣的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抹得额头上沾上的煤灰黑乎乎揉成一片,“有明悟师兄看着,万无一失!”
“唔。”王得意应了一声,此刻居然有几分哑口无言的茫然。令得明秀奇怪地歪头看他,似乎在问,这最能喋喋不休的一个人是怎么了?
“哦对了,你今晚可以先睡我的禅房!”
王得意摇了摇头。见明秀要问他,补充说:“睡不着。”
“好吧,我也是。”明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同王得意一起,在方丈禅房的台阶前坐了下来。
王得意的肩膀挨着阿诵的肩膀,忽然感觉全身都不自在。但他不是一个愿意让自己一直难受的人,两厢沉默一会儿,他突然说:“对不起啊。”
“嗯?”明秀转过头来,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茫和困惑。
“呃,总之就是……对不起你。”王得意直视前方,目光没有焦点,干巴巴地道,“走的时候全须全尾的,突然变成这样。”
“啊,你说纪哥的事儿?”明秀眨巴眨巴眼,说,“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因为……诶呀,不因为什么。”
“你觉得,因为纪哥和我是朋友,所以你欠我一个交待?”
不是的。王得意想。是因为他决心一辈子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