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教老太爷委实寒了心,二哥自然成了新的?祈盼与嘱托。
二哥虽然性子冷些?,但论?文韬武略与才学经纶,却称得?上是同龄朋辈当?中?的?翘楚,他是一个毫无瑕疵的?人?,待人?接物皆有自己的?分寸,从不叫长辈寒心。
但在今朝,二哥的?一席话道出,老太爷的?苍颜之上尽是愤懑辛酸与惆怅。
二哥的?情状比长兄更为严峻,长兄是抄封母家,而二哥是要复辟大晋亡朝。
两位叔辈也大抵没料想到,温廷舜居然会对?温青松这般陈情……不,是敢对?温青松这样说话。
温廷凉忙不迭地跑去阖窗阖门?了。
这厢,温廷舜看着温青松,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坚韧与沉笃,凝声道:“直至去岁暮冬的?时候,我同温廷安一起,进入了太子私设于三舍苑之中?的?九斋,我和她?在一起共同起居、上课、执行任务。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我的?心念发?生了变化,畴昔,我以为一个人?,可以独当?一面,我以为自己,不需要关切与照拂,我以为在这个人?间?世之中?,只有家国仇恨,才真正顶过天,”
温廷舜看了温廷安一眼,眸底锋锐的?弧度,教一团柔和的?光拂去了锐冷的?边角,余留下了朦胧的?轮廓,话辞缓沉且明晰:“但,在九斋这一段时Yin之中?,我发?觉,这是我过去的?人?生当?中?,最快活的?时刻。”
一切都是因为温廷安。
实质上,谢玺,或者说是他所伪装的?温家二少爷,温廷舜,他在崇国公府蛰伏了近十余年,在进入九斋之前,他一直将?自己之所行,视作一种?戏子的?演出,毕竟,人?生的?本?质,不就是一场演戏么,在老太爷面前扮演孝顺,在温善晋面前扮演勤奋,在吕氏面前扮演懂事,在族弟们面前扮演成熟,与温家人?相处,他如鱼得?水,毕竟这一家人?的?城府和机心,并未他所预想的?那般深沉。
直至温廷安的?出现,她?是第一个拆了他戏台的?人?,自然也是最后一个。
平心而论?,在她?没有去三舍苑上学时,谢玺处处隐忍,对?她?生过无数次杀心,但每一回他都将?升腾而起的?汹涌弑念,按捺回去。他想,不能打草惊蛇,杀了长兄,对?当?下的?时局百弊而无一利,待自己位极人?臣,必定要置她?于死地。
但他没想到,她?会进入三舍苑,竟是还加入九斋。
在往后的?相处之中?,谢玺逐渐发?现——
长兄平素故作玩世与混不吝,但她?认真习学的?时刻,俨然另外一个陌生的?人?,眼神澹泊宁谧,面容上总有与年轻不契合的?沉定与积淀。谢玺有些?斟酌不透,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哪一面,是她?表演给世人?看的??
本?质上,长兄似乎同他一样,也是个戏子。
升舍试,他发?现长兄遗失在崔府内室的?一抹襟围,原来,温廷安是个女子。
进入九斋之后,在朱常懿的?鹰眼之术这堂课上,他受了重伤,哪承想,值夜之时,她?竟是会为自己敷伤。
那一刻,谢玺真正被一种?莫能言喻的?东西,所挟裹、浸润、渗透。
渐渐地,谢玺发?现自己,似乎真正开始享受『温廷舜』这个角色,一个身躯羸弱、裹藏着书生气质的?庶出二少爷。
他在温家的?一切底细,都是伪饰,但有一样东西,他发?现是真实地存在着。
是『孤独』。
他是大晋亡朝的?遗孤,是个天生必然孤独的?人?,十几?年前,从他成为储君的?那一刻开始,他与其他皇弟皇兄渐行渐远,同时,也面临各种?各样的?中?伤与陷害,信赖的?幕僚,转眼倒戈成为其他皇子的?心腹,这个人?间?世里,没有他真正信赖的?人?,也没有值得?交心、能与他同频共振的?人?。
他俨若一头在深海里泅涌久矣的?鲸,大晋亡殁后,他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归属感,他蛰伏于崇国公府,但至始至终,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异乡客,他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交集,但这种?交集,带了浓重的?功利色彩,就是蒙在息壤上的?一层风沙,脆弱又虚浮,风一吹就散了,没有人?能真正走入他内心深处。
旷日持久之下,当?温廷安走近他,用一种?关心的?姿势坐在他身后,将?他的?衣衫掀上去,将?药膏匀搽在背脊上时,谢玺忽然羡慕起『温廷舜』这个人?来。
这一刹那,他心中?蓬松胀软,心扉上的?千思万绪,疾然聚拢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心念:我为何,不是真正的?温廷舜。
内心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渴念,他也想要得?到爱和关切,温廷安就像一个能提供这些?东西的?源头,他想要不断地靠近,甚至是,在祈盼她?能给他提供更多的?光热。
与诸同时,这种?猝不及防的?念头,让谢玺感受到了一阵持久的?惕凛,对?一个人?生出了祈盼和期待,这是极为危险的?一桩事,它本?不该存在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