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匀在肩颈。是了,香皂的清香,再揉和上父亲体味,便产生了堪比古龙水的特殊气味。而这当中有种成熟男性的形象,不若少年那般单薄,也还不及老年的枯朽。活生生的肉体焕发着朝气,经过锤链的沉稳。
是否成年男性身上都有这股令人心醉的气味?彷佛宣示着,十足的把握与成熟的自信。他观察着这块香皂,沾着水气,表面有细小的皂沫。有根细小的毛发黏在上面。轻轻抠着,在肥皂上留下微小的菱状凹陷。那根卷毛带着皂体嵌入了指甲缝。透明又轻盈的绿。封存着的毛发。像远古时期就已存在的琥珀化石。
意识到这点,他往自己腋窝闻了闻,没有任何惊奇。就算拿父亲的薄荷皂来洗,也洗不出这种满室充盈的韵味。
父亲在外头叫着,要他洗快点。待他走出浴室,将会看到数学课本摊开在桌上。
6
人们是如何互相吸引的?
由於空调的缘故,让他昏昏欲睡。萤幕上播着一部老电影,黑白画面,片中的女人男人恒常处於一种相互拉扯的状态。他没谈过恋爱,也没这种想望。婚姻生活终会磨灭甜美的爱情,他从自己父母身上看得够多,若双方交往终要走入婚姻,那他宁愿孤身一人。忍着睡意,他还是低下头认真看着生物课本,下堂课考试的内容。班上有不少人趁着播放电影时温习,更多人乾脆趴着睡觉。
瞥向前座的江,边看着书边进食。
自从那次经验,他经过江的身边总要憋气。虽然其他同学对此没有任何表示,那股异味就像专属他一人的错觉──「个体会分泌费洛蒙影响另一个体的行为,费洛蒙是一种有机酸或类固醇,有些有特殊气味,有些则完全无味」费洛蒙。
每个人身上都有费洛蒙吗?那些坠入爱河的男男女女,也是因为这神奇的因素而相恋的?某些气味,比方自己所厌拒的江的汗味,抑或父亲身上让子己心醉的体味──这些,也是费洛蒙吗?
转头望向教室另一端的罗。那次之後,他们并没特别来往,他也不觉惋惜。倒是那时两人的眼神交会,彷佛某种共谋的,意在不言的默契,想着也觉得奇妙。
罗与隔邻相互传阅一本漫画。萤幕上的主角泪眼相对,底下的罗吃吃偷笑。冷气的温度很低,罗却卷起袖子,露出黝黑的前臂。当时没太注意罗的体格,现在看过去,那半截手臂似乎更显粗壮。嬉闹着的罗无意间与他对到眼,他吓了一跳。他还没决定要别开眼,还是自然微笑就好,他们隔着遥远距离,对视只维持短暂一瞬,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巨响给切断。
7
当他转头,江已经倒在地上。课桌往左翻倒,抽屉内的考卷散了出来。手摇杯砸破了,橘黄色的奶茶溢流而出,恣意蔓延,流过洒落满地的笔,淹过书本的纸页,也浸湿了江的头发。江面部朝下,看不清楚表情。
周围一片寂静。江就这样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无声的目光聚焦在平时不起眼的江身上。平地一声雷,所有在瞌睡边缘的同学全部醒了。电影持续放着,女主角开始撕起男主角的衣服。有人面露惊慌,有人感到疑惑。这时他才发现,江的後颈异常白皙,看起来非常柔软滑嫩。对比之下制服的领口则显得灰旧蜡黄。罗也呆愣着,手上的漫画翻到一半。冷气还是这麽冷,他想打喷嚏。
蚂蚁开始被饮料吸引过来。
所有人都听到救护车鸣笛声的时候,已经快要下课了。江躺在担架上,盖上被单,就像睡着一样。众人默不作声,目送江以这种不堪的方式告别。
他不能置信。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平凡,温顺,喜欢偷吃东西的江,原来一直以他自己的方式,向外界发射求救讯号。所有人都知道要控制饮食,定期健康检查,而他在江身後目睹所有病态的举动,甚至如此贴近的嗅闻他异样的体味。他接收这一切,却无法明了江的意图。
考试照常开始。漫溢整间教室的惊慌,随着卷子发下而逐渐流散。他在纸上画出一团线条,对於作答毫无头绪。方才发生的混乱也恢复齐整,地板已拖拭一遍,江的桌椅回复原状。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宽敞的空间,令他十分不安。
回家路上,途经那座公园。天色暗了许多,远方有隐伏的雷声。鼻尖充满潮气,皮肤湿湿黏黏,想来是要下雨了。麻鹭边走边啄着泥土,雀鸟群聚在树梢,发出聒噪的声音。
那座篮球场上,只有一人练着球。镇守一方球架,投篮,捡球,再投篮。
他停下来看。从遥远地方吹来潮湿的风,在空旷的球场不停盘旋。那人反覆着投球的动作,全神贯注,头发已被汗水浸湿成一条条,看来已经练了很久。一颗接一颗,虽不是百发百中,但仍有一定的准度。
他呆站着看了许久。一直重复相同动作,反覆锻链,全世界只剩手中的球与伫立在前的篮框。即使快要下雨,即使汗流浃背,依然专心致志,外界变化都与那人无涉。他隐然觉得那人必定是孤独的。只有孤独才能忍受寂寞,并坦然面接受自己的世界只有一片寂静。
江就这样猝然倒下,昏躺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