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修竹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那般恐惧裘渡。
这种仿佛见了天敌一样的、身不由己的情绪深深刻在他的骨头里,连不管不顾的疯劲都能消停几分。
他有多执念于师尊,就有多害怕掌门。因而对方尚在人世时,他将自己一腔逆反藏得结结实实,只敢做那乖巧贴心的长生门小徒弟,唯有等到裘渡死去了,才肯展露獠牙。
“为什么掌门会活过来呢?”
他被术法捆缚在地,喃喃自语,脸上逐渐浮现了怨恨的神色。许是知道自己此番绝逃不过了,这些话无论说或不说都没有差别,辛修竹难得敞开胆量,让心脏最深处的毒ye潺潺流出:
“为什么你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呢?我所为之疯狂的,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师尊爱你,师兄也爱你……
“无论我如何恭敬体贴,费尽心思讨师尊开心,也抵不过你随便一笑;就连平日里对我百依百顺、甚至会为了我顶撞师尊的师兄,倘若是你说要罚,就绝不求情一句话……”
他Yin柔的眼尾翘起来,眸里全是不甘与悲愤,咬牙切齿地仰望着血公子:“明明你死了就好!为什么又活过来?裘渡,你活该魂飞魄散!可恨天道都站在你那边!”
“咚”的一声,是徐相旬忍无可忍地将剑鞘砸在地面,离趴着的师弟仅有半分距离。他额角的飞花剧烈颤动着,杀意凛然:
“闭嘴!”
辛修竹看了他一眼,居然咯咯笑起来:“我不。师兄,反正我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话不敢说吗?在对师尊、对你动手的那一刻,我早已有所觉悟。我不后悔啊……”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地掠夺着徐相旬面上的每一寸愤怒,故意咋舌:“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师尊那般滋味,弟子是如何也不亏的……”
剑锋凛然而至,携卷着徐相旬难以抑制的盛怒深深捅入肩胛,血流满地。被钉在地上,辛修竹不觉得痛,反而朗声大笑道:“师兄!你恨我!”
“师尊也恨我,”他放轻声音,期待地费力抬头去看裘渡的脸色,妄图从那张始终看不透的脸上窥见一鳞半爪的怒意,“掌门又怎么想呢?心爱的道侣被他人玩弄玷污……哦,弟子差点忘记您不记得这些事了,您去世这十年来啊——”
声音骤停。
他终于攀上血公子的目光,愣在原地。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要阻止他污言秽语的意思。嘲讽、轻蔑,如寻常般似笑非笑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眼神,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
这令辛修竹不由自主回想起很多年前,他刚入门不久的时候,故意犯戒,想以此试探师尊和师兄对他的容忍底线。
撒娇卖惨、装傻装痴……得寸进尺的手段有很多种,他都很擅长。心底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展枝叶藤蔓,按照他一贯的方法,不动声色地将这两个人逐渐捆缚,直到再难逃脱。
可跪在地上,对面坐着的人却是裘渡。
他的小伎俩在这位掌门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声泪俱下地求饶,不惜自残地假装懊悔,绞尽脑汁,得到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说完了?”
那人姿态写意,撑着脸颊,笑容浅薄。
明明没怎么接触过他,却只言片语,道尽Yin影下的所有心窍。抽丝剥茧,所有费心伪装的、甚至自己也尚且懵懂的龌龊,都被毫不客气地摆上明面。
他天生的恶毒赤裸裸摊开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边有他最孺慕的师兄,有他初见便欢喜的师尊,从来面冷心软的他们在自己真心实意的后悔求饶中袖手旁观——入门以来一切的噩梦,皆源自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掌门就像是心魔化身,无所不知,一眼看穿他可怜表皮下的腐朽烂骨,腐朽烂骨下不似人的空洞。被洞察的惶恐不安于他而言胜过世间任何一种刑罚。
虽然最终只被罚在静室跪了一月,那种如影随形的羞耻和恐惧从此根种于辛修竹脑中。如今,对上血公子赤色凤目,看见里边不加掩饰的玩味和冰冷,他又被唤起了久违的恐惧。
仿佛回到少年手无缚鸡之力时,他跪倒在掌门面前瑟瑟发抖。想要辩解、想要耍滑、想要恳求,却偏偏再说不出一句话,唯恐惹恼他被逐出师门,从此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所有。
辛修竹牙关发抖,膝盖隐隐作痛,转瞬把方才光棍的想法抛去九霄云外。只有真正面对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眼前这个人,他竟天真地以为可以一死了之!
“你好似很想让人恨你。”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宛如催命符咒,令辛修竹一颗心直直下沉。
裘渡没有变。他又看透了。
“掌门……掌门!弟子知错了!那些都是胡话!”辛修竹冷汗浃背,面上浮现了哀戚之色,恳切哭道,“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得不绑上司空胜的贼船……”
他嚎得徐相旬心烦意乱,剑又往下捅深了些,斥道:“少花言巧语!辛修竹,你不会以为事到如今,还会有人信你的鬼话吧?”
“师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