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已听不清了。
靖尔阳端起茶,略尝了一口,温度不够合宜,甩手将茶杯丢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
茶水与瓷片四溅。
靖尔阳快而深地喘息,忽以手掩面,心中涌出无限悲哀与无奈,嘶声骂道:“都是废物,一个可用的都没有。”
这话说的直接,稍有傲气者面色已变,但是看了看地上还未干涩的血印,又生生忍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一留着长须的中年人面色由红转白,忍了忍,面上挤出个真挚的笑脸,凑到靖尔阳身边,低声道:“国舅,我有一计。”
靖尔阳猛地抬头,目光接触到这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之后一瞬间失望至极,不屑地嗤笑一声,“讲来听听。”
中年人长袖下的手指攥得发青,但马上又舒展开,躬身道:“国舅先前说,谢侯蛊惑陛下,就是为了窃取权柄,排除异己,我却以为,谢侯此举,亦有二三真心。”
靖尔阳不期能听到这种话,怔然须臾,心火蹭地烧了起来,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谢明月和皇帝之事他当然听说了,听过之后愈发恨谢明月仗势欺人,恨皇帝无用无能。
无论是哄骗还是威逼,都不该让谢明月占先,纷纷流言入耳,在靖尔阳听来,皆是不堪之词,连带着他这个舅舅都面上无光。
“什么混账话!”他被戳中了自觉丢人的隐秘事,额角青筋暴起,抬脚狠狠踹了过去。
靖尔阳先前蒙靖嘉玉的光,在安州大营当过几年官,无甚建树,整日不过盘剥欺辱兵丁,这习惯便是当年留下的。
半年以来养尊处优,身体早不复当年灵活,那中年人受了一脚,虽没受实,仍觉得腿上火辣辣的疼,被踹得连连退后几步,遭同僚扶住才站稳。
靖尔阳拍案而起,指着那中年人怒骂道:“那我靖氏是不是要准备嫁妆到谢府求他谢明月迎娶啊!”
中年人脸上一点血色也无,他本心高气傲,以为靖尔阳送太后母子进京,就算不是聪明绝顶的老狐狸,至少也得中人之上,不想竟是这般暴虐无能之辈,若非先前他病了些日子,走不了,这时候何需受此奇耻大辱。
他深恨,面上的笑容却愈发恭敬,忍痛起身,瘸着走到靖尔阳面前,“国舅,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态度极谦卑,靖尔阳平日里就瞧不上这些人,若非稍微有点用,早就都撵出府去了,见他放下架子说话,心情略好了些,勉强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谢侯其中有二三真心,既有真心,就容不得旁人染指。”
靖尔阳眯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国舅,我说句最不中听的话,当今能做皇帝,大半是因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没有明说,“这个的缘故。”
靖尔阳脸色又黑了下去。
“我听说,”他换了个诡秘的语气,“王爷对先帝,有点别的心思。”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皇族辛秘怎么可能被他们这样轻易地知晓?何况是这样有悖人lun之事。
他也知道自己所说不可信,不可推敲,然而骗靖尔阳这个蠢货却足够了。
靖尔阳闻言悚然,又是不可置信,又是觉得这样的事恶心,神情骤然变了。
“陛下与先帝如此相似,难道王爷就不曾动心?”那人的语气近乎于循循善诱了。
靖尔阳恨不得再抬手给他一耳光,怒骂道:“混账!”
却没有立刻动手,细想之下,越想越心惊,竟觉得真如此人所说一般,分毫不差。
当年宗室子众多,就算当年谢明月杀三帝,宗室震恐,可谁不知道富贵险中求?就算谢明月杀尽了宗室,还会有人拼了命把自家子嗣送入宫中待选。
宗室适龄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选个什么样的皇帝不行?为何非要是与李昭相似五分的李愔?
一张脸就那么重要?
可若是李旒对于兄长有不轨之念,选个与兄长容貌相近的少年郎,欲行逆臣事,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若是国舅能说通陛下做,”他说的含糊,做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既疏远了谢侯和陛下,还送了王爷一份人情,若是王爷知道皆是国舅安排,何愁王爷不见国舅?”
拿自己的皇帝外甥去讨好叔叔以求荣华,旁人听到这恐怕早已勃然大怒,觉得蒙受了启齿大怒。
然而如他所料,靖尔阳就是个蠢货,还是个利欲熏心忘恩负义的蠢货,听到这种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主意,细细思量之下竟觉得有理。
中年男子虽没见过皇帝,却能从新政中窥得其几分手段。
这位小皇帝,绝不是个顽劣无能之辈,靖尔阳说新政是谢明月利用皇帝名义排除异己,他却以为不然。
谢明月与小皇帝到底是谁利用谁,谁手段更高一筹,恐怕不如表面上看来那样简单。
靖尔阳若真用这样的手段,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一定会将皇帝和谢明月得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