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真这一觉睡得不可谓不艰难,简直是极限速度外加冰火两重天。准确来说,这是前半段的梦境。浩瀚的宇宙繁星就在脚下,缤纷的星际云仿佛是手到擒来的一只细碎烟花。
直到有人突兀地拽住她的脚跟猛地往下扯,下一秒她就跌进冰川里,一望无际的瀚川沉没于顶,刺骨的冰水渗透了肌肤,水面下一片幽幽鬼蜮不见人影。
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她往深海里拽。
手臂上脚背上的皮肤逐渐皲裂,然后一片片地碎开,直到看见白生生的骨。仿佛重演死前截肢的绝望痛苦。
她疼得声嘶力竭想要大吼,吼不出来,没有空气更没有氧气,冰水灌进喉管喉腔胸腹。
下一秒她似乎就要炸开。
而后又下一秒,她突然来到一处青松枝蔓野艳延伸的山崖。
一对年轻情侣相持打闹着攀爬阶梯,气喘吁吁地上来,进了低矮的关帝庙,关帝庙里有个老不老年轻不年轻完全无法判断年岁的和尚或是老道。
姑且算老道吧。老道眉毛上堆积了缥缈的ru白蛛网,化缘吃起东西来放肆大嚼,蛛网也跟着飘来飘去甚是可笑又可爱。
老道嚼到一半漫不经心地朝虚空探开,朝她一笑,宜真环绕在他身边打量。
难道他看得见她?
老道肯定地点点头:罕见,罕见。
执念穿越几层时空还未散去,有意思太有意思。
他明明在不断地碎碎念,然而旁边的情侣似乎并未听见分毫,他们是一双模糊的脸蛋,只是好奇地打量他吃东西,老道笑yinyin地捋了一把不存在的长髭:按道家学派来说,Yin人通过五狱之刑的劫难后方可成仙,然你又非仙;按佛法来说,死后要过奈何桥进入轮回,你又未喝孟婆汤;那么,只能用量子力学来讲,在宇宙规矩方圆之下,没出现悖论之前,就会以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的形式一直存在下去。但是信念必须强到足以穿透多层宇宙空间。
宜真哈哈大笑,啪啪地拍巴掌:原来是个博学多才的老杂碎。老先生到底参哪家的经?
老道大肚含笑:念哪家的经都是经,都不是经。活得太久太无聊,天地也不过是一缕方舟。你不正在方舟之上?
我儿,你是为何而来?
宜真懵懵懂懂地眨眼:我也不知道呀。
老道掐上莲花指:你不知我姑且算知。善恶皆有道,天地共轮回。且让老身送你一程吧!
虚空一抓,宜真惊叫一声便被轻飘飘地捏过去,金光乍现,她的无形之躯被塞进一枚红澄澄的鸡血石内。
粗粝的岁月的指尖抚摸着石头:我儿记住,你若为人,世间便只有你一人,你不能是两人。千万不可出现悖论,否则此界分崩离析会抹去属于你的一切痕迹。
你将永不存在,也不曾存在。
在钻进鸡血石的一刹那,宋宜真的一世飞逝地从眼前过,她如何成为母亲肚子里的胚胎、如何在子宫里发育成长,如何呱呱落地,她的生活、挚爱的父母、亲近的朋友、暗恋的男人、她的死....宜真猛地掀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弹跳起来,耳边是尖锐呼叫的仪器警告声。
有人拖住她起伏的身躯,不断轻抚后背,沙哑磁沉的声音:哪里难受?
宜真扭过头去,抬手抹去眼角黏糊糊的凝结物,欣喜又纳闷道:深哥,你怎么在这里?
值班医生和护士一大帮人群乌拉拉地涌进来,围着苏醒的病人好一会儿才散开,医生道:嗯,恢复得很好。你们收拾一下,再观察一天半天的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别说一天了,宜真知道自己在医院后,连一个小时都无法忍受,非要立刻马上离开。
陆深都依她:这样,你先洗个热水澡,我来收拾东西。
宜真清爽至极地从医院门口的台阶跳下去,身上臃肿地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打底秋衣、翻领毛线衫、小背心还有大羽绒服。一双雪地靴穿得像猪蹄。
即使如此繁复臃肿,还是能看出她窈窕的体态。
大钊早把车送了过来,陆深长望她砰砰跳跳的背影,拎着行李袋放进后备箱,这才上车。
一路上宜真都在雀跃地自说自话,问我的手机呢,陆深掏出来给她,是满电的状态。先给大哥孔珏打去电话报平安,然后是妈妈,但是她的手机关机。
干妈去哪儿了深哥你知道吗?
陆深望着前路,握方向盘的手指轻微抽搐:好像是旅游去了。明天应该可以回。
宜真这才发现自醒来后,陆深一直是淡淡地。
歪过身躯贴过去,拿手臂和双峰夹抱住他的胳膊:你生气啦?
陆深沉默。继而摇头:以后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下次我会注意的,好不好?
嗯?宜真努努鼻子朝他靠过去,嘟嘴要亲亲。
陆深僵硬着身体,勉强受了她一吻,貌似随意道:怎么那么讨厌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