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些正在四散奔逃,而斜刺在它们身上的箭杆清晰可见。
廖豹子现在知道那两架木车一开始就被有意识地放置在陆地和水线的边缘,
那些射箭的女人们蹲踞在车子的另一侧掩护了自己,而那几个负责揭起麦草的女
人伸张手臂撑开草帘遮挡在自己身前,以草做盾,她们就是使用那样一种奇特的
姿态冲向一旁监视她们的西夏军士。脚下的铁镣使她们步履蹒跚,实际上她们的
奔跑是缓慢的,她们极力挣扎着扭摆屁股试图提高步伐频率的行状甚至是可笑的,
但是她们确实破坏了士兵们的应变节奏。西夏将军麾下的反应最快的战士已经拉
开了自己的弓,他的箭穿透过麦草垫子刺进了冲向他的一个女人的胸脯,但是他
本来的目标是那些正在杀马的射手,他本来是想拯救自己的战马的。
按照那个宋人军官早先的说法,一直跟随着豹子的中年女人是一个犯有许多
重罪的盗匪头目,所以在整个充军服刑期间一直都要使用械具禁制手足,相形之
下,其他那些刑徒就只是单用铁链拴住了腿。当时豹子见到这个女人,只是觉得
她两只手腕之间所系的铁链有些过分的偏长,长到可以围绕腰间转过一圈,从后
往前转至脐边合拢上锁以后,两头仍然留有各近一尺的余地再去拴人的那一双手。
等于是一条物件同时当做腰链和短镣用了。廖豹子倒也不是不明白这些摧折
女人的弯弯绕绕。他想但凡有个由头便给人犯身体添加几斤重量,压一压她的体
力心气,原本也该是刑罚禁地里等闲可见的事。
当然他现在已经知道那肯定不是等闲。杀
马和杀他这两件事肯定是在同一个
时刻发动起来,那就是说,如果那个女强盗是真的打算杀掉他。现在那个匪首女
人腰间维系镣链的铜锁已经飞去无踪,女人奋臂从她自己的头顶之上旋开全体舒
展的长链,挥舞起来已经很像一件可堪使用的兵器。豹子往外斜推出手中的枪杆,
勉强做成了一次格挡,既是环环勾连,又可环环宛转的黑铁链条直击在他的枪身
上,登时迸裂成为一大朵绽放开来的铁花。狡黠的女匪在给她的将军指出远方的
烟尘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挨到了他的身边,女人的一双赤手穿透缤纷的铁环
花心抢进他的内圈,握定了他的枪。她的脚掌外缘的肉刃同时侧踹在他膝盖下的
小腿骨头上。
豹子单腿跪到沙地上去,他在那时已经松手放开了大枪。然后他就地打滚。
他在泥土里向外翻腾了四到五次以后相信自己已经脱离了最紧迫的危险。现
在那个一直竖举着白旗的宋军士兵发起了他最后的冲击。他把他的折断了枪尖,
当作旗杆使用的长木棍子直握在肋下,他把木棍的带有劈缝和新鲜茬口的远端指
向翻滚出去还没来得及重新站立的西夏头领,发足奔跑起来。他是个男人,他没
有戴着镣铐,他可以让自己跑到更快。一直到更多的正在关注女人和马的西夏战
士们回转过身来,他们在救援主帅的急切心情下同时射出了很多的箭,及时阻止
了他的攻势。
廖豹子满怀着无以言表的复杂心情看到他骑乘已经五年的大青骢仰头嘶叫,
他的坐骑足够聪慧而且勇猛地冲出了死亡陷阱,他知道它已经负伤,但是它仍然
正在坚定地奔向它的主人身边。他的马的侧翼是那个赤裸的,负镣的女人,她刚
刚从他的手中夺走了长枪,现在她正在运作自己的足,踝,髀,股,以及腰腹和
肩臂达成一次猛烈而且流畅的旋转发力,她手中掷出的长枪飞行过一个弧线,从
侧面击穿了大青骢的脖颈。
他的马完了。他们的马都完了。将军以后知道他们损失了十五匹马,死掉的
和受到重创的之外,余下的三匹也带有轻伤。再也不会有什么追歼逃敌了,不管
那架车子上装的是个什么,它都会平安地退入到宋国深远的腹地中去。他以后知
道对手一共只有八张弓,三十上下的箭,射马比射人容易,她们的决策就是集中
起全部的有限资源,运用在敌人更薄弱的方向上。现在所有在场的女人都已经手
无寸铁,她们扔下那些空张着的角弓,从沙上或者水中安静地站直起来身体,他
觉得她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在努力掩饰自己的笑意。嘲讽的笑意。
(上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