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午后,秦亦悠悠从昏睡中转醒。
他脑子昏沉得仿佛灌满了铅,身体疲惫无力,像是在冬日深湖里冻了一夜。
秦亦曾多次受致命重伤而又逃离鬼门关,如今已经熟练到可以从醒来时恶劣的身体状态判断到底昏迷了多久。
他腹中饥饿酸痛,四肢乏力麻胀,至少已有两日。
睁眼的一瞬间,秦亦的视野中一片昏花,仿若在眼前蒙了层白纱,什么也看不清楚,耳中更是嗡鸣不止,如有数百只蜂虫在耳腔深处长鸣。
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沉重昏胀的脑子还没来得及理清状况,便下意识伸手去摸身侧他平时放剑的位置。
手臂沉得像绑了重铁,被狼爪抓伤处更是疼痛发麻,他费力地将手挪过去,却摸了个空。
粗糙的掌心触碰到的,是身下柔软丝滑的锦缎,像是女儿家才会用的昂贵织物。
只稍动了些力气,他额间便已浮出了抹薄汗,很快,就有人将他的手按住了,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苍老而温和,像是在安抚他,然后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腕上的脉搏。
来者虽善,但秦亦的神经并未松懈几分,他迟钝地发觉除了替他诊脉的这一位,身边还有他人的气息。
意识五感缓慢回笼,那人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坐着,在他身体各处用力按了按,又摆弄了几下他的手脚。
检查发觉他无大碍后,诊治的人从他身边离开。随后,谈话声响起,他们像是在向某人禀告,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依旧有些模糊,闹得秦亦头疼,但很快,这烦人的声音便消失了。
他闭上眼,良久,复又缓缓睁开,视野终于变得清晰了几分,耳中嗡鸣也渐渐褪去。
他这才看见先前在他身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是一群御医。
或者说,一屋子御医。
珠围翠绕的宽敞营帐里,近十名御医背对着他朝另一个方向齐齐行了个礼。
秦亦看不见被他们围着的人,但却听得出那人的声音。
轻细温柔,有些说不出的哑,像是哭过。
有劳各位大人。
众御医连道不敢,随后安静地退出了营帐。
人群散开,被众人挡住的人露出身形。
即便此人不出声,秦亦也能猜到是谁。
Jing致奢华的营帐,舒适薄软的蚕丝锦做的织被,除了大祈琼枝玉叶的小公主,怕是没有第二人。
秦亦看见姬宁红着眼快步朝他走来,可走近了,她的步子又慢了下来,像是怕惊着他,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姬宁没有看他,她将一小块干净的丝帕打shi,然后在他干燥的唇上润了一下,清凉的水ye润入口中,他嘴里有股很重的苦味。
很奇怪,虽然躺了这么久,秦亦却是不觉得渴,想来他昏睡的期间已经有人用这种方法喂给他足够的水。
姬宁放下帕子,道,方才御医喂你喝了药,还要一炷香后才能饮水,你若是渴,就先忍一忍
她说到这里,突然喉咙哽住似的,止了声音。
秦亦沉默地看着姬宁,没有答话,因为姬宁正在哭。
说是哭并不恰当,哭应当是有声音的,可她哭起来却没有声响。
饶是秦亦耳力出众,亦是一点啜泣声都没听见。
就只看见有眼泪不断从她眸中泌出来。
仿佛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掉,她垂下眼,掏出帕子去擦,却是怎么也擦不尽。
一些摔在秦亦手上,流入指缝,将他的掌心都打shi了。
秦亦没管,他甚至都没有抬起手替姬宁擦擦眼泪,而是异常专注地垂眸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甚至还偏了下头去瞧她脸上的神情。
好半响,他抬起手,伸出食指从她眼下沾了一滴清泪,他低头看着那滴泪好一会儿,而后将那滴泪放进了他自己口中。
他用的是惯用的右手,也就是他受伤的那只手,白色里衣下,重伤的手臂还缠着绷带。
姬宁被他的动作吓得心头一跳,她急忙托住他的手,将其放回床上,急道,你做什么?伤口会裂开的。
御医替他包扎右臂的伤口时,万万嘱托过伤好之前不可用力、不可沾水,否则这辈子有可能再也握不起剑,谁想他这般不叫人省心,一醒来就乱动。
秦亦看她急得又掉下几滴滚烫的泪,一言不发地换了另一只手去碰她眼下流出的泪。
总之对她的眼泪十分执着。
姬宁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睁着双盈盈泪眼,万般无奈地瞧着他,哭腔明显,都伤成这样了,你要做什么呀?
她哭得眼鼻通红,眼珠上蒙着抹shi润净澈的水色,一张桃花面上尽是关怀与焦急,当真是我见犹怜,叫人心尖柔软处一片酸热。
可秦亦看了却并不如此,他面上不见表情,心跳却急促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