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蒙亮,一只灰白的信鸽穿过厚重的晨雾,撞入了胤都一座平平无奇的石墙小院。
昨夜下了场急雨,院里的青石地面shi亮,chaoshi的空气里汇聚着驱散不去的寒意。
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赤着上身,满身血污地站在院里的水井旁,单手提起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仰面闭目,从头顶哗地浇了下去。
凉水冲刷过他布满陈旧伤疤的身躯,带走身上沾染的血迹,黑红色的血水流过脚边,向着倾斜不平的地面流至墙根,消失在墙角丛丛茂密的杂草里。
水珠顺着他长至腰身的墨发滴下去,秦亦睁开眼,露出一双色泽浅淡的眼,他扫了眼身上的污迹,又打了一桶水。
他脚下扔着一柄长剑,剑身上鲜血未凝,如未干透的红墨,数桶冷水淋下来,稍稍露出了长剑的本貌黑银色的剑身,剑刃透着寒光,杀意凛凛,不知饮过多少人血。
井水浇淋,速急如瀑,冲散了秦亦身侧的腾腾雾气,但很快,白雾又涌了上来,如透白的纱幔般层层蒙在眼前,十步远的围墙都看不真切。
秦亦冲洗干净,放下桶,水珠从他头发上滴下来,砸进地上还未流走的浅水洼,铜镜似的积水里,映出了一张俊朗冷厉的脸。
在某方面而言,他长得太过好看,作为一名杀手,这不是什么幸事。
鸟类扇动翅膀的声响自头顶传来,雾气弥漫,看不见在哪个方向。
振翅声临近,秦亦拾起剑,听声辨位,抬手往空中一抓,信鸽便撞入了他掌中。
信鸽的羽毛灰白交杂,尾部的羽毛上有一道墨汁勾过的细长红痕,这是丞相府私养的信鸽。
秦亦取下鸽腿上系着的竹筒,拿出密信。信上写了一串不似文字的符号,他快速阅过,进屋将其烧毁。
随后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踏着穿透在白雾间的昏沉曦光,前往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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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亦持剑穿过相府的林园长廊,在经过湖中亭时,停下了脚步。
亭子里坐着个红衣男人。
此时天仍未亮,湖上白雾漫漫,那抹暗红色并不显眼,也不知要多出众的眼力,才能一眼就发现他。
红衣男人便是给秦亦传信的人,当朝丞相叶停牧。
叶停牧位高权重,行事张扬,奢侈无度,颇遭女帝忌惮。
人人都说他心比天高,对皇位虎视眈眈,不知道是要造反还是怎么养了他们这帮杀手。
但秦亦跟在叶停牧身边多年,深知他与女帝关系并不一般,一言两语怕是连头绪都道不清。
秦亦见他天刚亮便衣冠整洁地坐在这,猜想他恐是又在宫里待了半夜,天露曙光又急匆匆赶回来。
但他对这些事并不关心,这也不是该他过问的事。他站在雨亭外,朝着亭中人垂首恭敬道,义父。
叶停牧年近四十,却不见苍老疲态。他身姿挺拔,容颜昳丽,一双眼生得狭长风情,偏又不苟言笑,几近妖孽。
不似一朝丞相,倒更像女帝后宫里的男妃。
叶停牧无妻无妾,膝下无依,单凭长相而言,他和秦亦倒的确有一分父子之缘,因两人皆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
听见秦亦的声音,叶停牧淡淡嗯了一声,他背对秦亦,秦亦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见一只苍白干净的手从宽袖里探出来,抓了一大把鱼食撒入湖中。
湖中各色鲤鱼争相竞食,叶停牧垂眸看着湖面,静待鱼儿将食吃净,才慢悠悠开口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秦亦垂首道,四人皆已殒命。
四条人命,在他口中仿佛四根无名草芥,语气无一丝起伏,难怪是叶停牧最器重的杀手。
秦亦四岁时被叶停牧带回相府,刀都举不起来的年纪,就已开始学杀人。
和他一起被当作杀手培养的孩子数不胜数,在此之前,大多都是流浪街头的奴隶,只有互相残杀,在一众人中取胜才能活命。
杀手在Jing不在多,能存活长大已经是千里挑一,杀人对秦亦而言比吃饭还平常,所谓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不过如此。
晨光越过天边山头,驱散湖面的清雾,秦亦站在叶停牧身后,叶停牧不开口,他便安静地不出声。
片刻后,叶停牧放下饵食,缓缓道,女皇膝下有位小公主,名唤姬宁,你可听说过。
秦亦道,听过,扶光公主,女帝的小女儿。
秦亦不知道叶停牧为何突然提起公主,一般而言,叶停牧同他提起的人,不久便会成为他剑下亡魂。
而叶停牧从未命他杀过天家人。
但杀谁对他而言,除去难易程度,并没有什么区别。
嗯,是扶光。叶停牧道。
小公主不久前从宫里搬了出来,在西街另立了公主府。前些日南下游玩,算算归程,今早快到城外了,我已挑了几人前去城外,你也去暗中护着,别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