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与一楼的喧嚷分割为两个世界,二楼一间寂静的浴室里氤氲着水汽。浅绿色的陶瓷浴缸里,年轻女子白皙的肌肤和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
四小姐!女佣脚步急匆匆,咚咚咚地踏上楼梯,跑到浴室门前,大声地招呼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出回应,语调慵懒:干嘛?
老爷叫您去招呼客人,说要尽快!
你告诉他,我今天来了小日子,身上不舒服。
女佣一听这回答,想起邹师长往日拿着枪的骇人样子,面上犯了难,诺诺道:哎,四小姐,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之前八姨太和一个男学生跑了,她屋里的袁嫂就被老爷一枪给崩了。我们做下人的还比不上个猫儿呢,拢共就这一条命。再说了,您若是真来了月事,就不要洗澡了,当心着凉
行了,陈阿嬷。你不要再磨叨了,我去就是了。浴室里立即传来撩水的声响,邹四小姐语气敷衍地应了一声,一只修长的玉腿从浴缸里姗姗迈出。
她站在一面四边镶着黄铜花边的镜子前,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与一头乌发。待镜面上雾气散尽,最先抓人目光的是那对英气的眉。
镜中的邹四小姐拥有一张夺目的面容,眼、鼻、口无一不长成了男人最爱的样子,只有那两道眉,没有男人剑眉的那种粗狂,而是浓黑适度,直舒展到眉尾处,放出两道寒锋,咄咄逼人。
穿好丝质浴袍后,她以悠闲的步调走进自己的卧室,坐在梳妆台前。陈阿嬷早就等候在侧,开始侍候起来。
这每次下面来客人啊,老爷不找别人,就找四小姐,还不是您最长老爷的脸?就说您,当年考上了日本的什么稻子大学,要不是老爷拦着,早去了
那叫早稻田。
对对,早稻田,陈阿嬷陪着笑脸,我一个乡下人,就知道什么稻子麦子的,不懂这些。我就是说四小姐是老爷的这几个闺女里最有出息的。
再有出息有什么用?我呀,就是嫁人的命。老爹还等着我给他吊金gui婿呢。邹玉棠任陈阿嬷往她脸上扑粉,嘴里不咸不淡地说着。
陈阿嬷哪里懂得眼前这位小姐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无不恭维地夸着:就四小姐这相貌,别说是在重庆,就是在那美女如云的上海滩,也是排头数的!将来的姑爷也一定是个位高权重的大官人!
可听了这话的邹四小姐,眼底只有一片寂冷。
陈阿嬷见状连忙转了个话头:之前那位刘公子,您觉着怎么样?她是邹四小姐母亲指派给的佣人,自四小姐总角之年就相随身边。所以有时说些私密话,对方也并不介意。
刘公子?四小姐微皱眉头,似在脑海里搜寻有无此号人物,哦,上海那个啊?是不是每次来头发上摩斯都抹得锃亮的那个?
对对!陈阿嬷点头。
一只软体虫罢了。上个月在华商跑马场,有匹马跑出赛道,这位刘公子当时在观众席上,命硬,没被撞伤,裤子倒是给尿shi了。当时我在心里笑得四小姐说着,拿起新买的沪上最时兴的指甲油。
唉,那样的人家,公子哥都娇养惯了,被吓到是正常事。
我也是从小就娇养大的,我怎么不怕?要我说,这样的男人就不能做别人的丈夫,没法顶天立地,遇到困难,还要女人上来顶呢。邹玉棠轻哼一声,权作冷笑。
可老爷看起来很相中他啊。他是上海一个大银行行长的公子,家里的钞票,估计花一辈子都数不完。听说,那家银行还是美国人开的
陈阿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洋人的走狗。
四小姐开口,陈阿嬷只得闭口无言。
她举起刚涂好指甲油的一双手,在吊灯炽白的光芒下,十个原本晶莹剔透的手指甲,此时像极了散落的海棠花瓣,娇艳欲滴。
背后,陈阿嬷早就从衣柜里挑出她平时最爱穿的几套衣服平摊在那张宽大的西式床上,任其摘选。
邹四小姐眼睛在床上一掠,涂过鲜艳口脂的红唇轻轻一撇:上衣下裳太板,那件洋装又露得太多,而且不适合这个季节。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件海棠红的长袍上。
彼时女子中年纪大些的常穿前清的旗装,年轻的学生爱穿上衣下裙的文明新装,时髦的贵妇有时会着洋装,图个新鲜。但有极少女子,为男人能穿长衫女人却不能,而鸣不平,于是发明了酷似男子长衫一样的女子长袍,这也是后来旗袍的前身。
效仿那些爱在长衫斜襟上别个怀表的儒生,女人们也在长袍的襟上别个胸针。邹四小姐的这件便是如此,一朵玫瑰金的花绽放在红艳的海棠丛中,十分别致。
海棠红,正配她。她拿起床上的长袍时,这样想着。
邹四小姐从楼梯上下来,迎上了各式各样的目光:男人的贪婪猥亵,女人的艳羡妒忌;年长者的算计,年轻人的轻佻。不过,自她出落成大姑娘,被父亲当作某种筹码不断领出来展示后,她早已习惯,亦或是麻木。
她大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