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大个子逼问道:“你分明记得从前不少事,可巧偏偏忘了我?”又冷笑一声:“还说甚么喜欢,连我的脸也忘了,我看你就是叶公好龙!”
那手越攥越紧,越攥越紧,骨头都被攥得生疼,宝瑟儿被吼得步步退到墙角,心脏乱跳,颤抖不已,不知大个子为甚么忽然发起火来,小声问他:“甚么是叶、叶公好龙?”
“就是假的喜欢!”
宝瑟儿听懂了,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假的喜欢!”
见他还生气,显然是不信,又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爷今天就来见我,大清早把我带到这里,又说爷变了样,我认不出……这个老爷爷大师,我本来就认不出来……”
“潘!小!桃!”
宝瑟儿见他咬牙切齿的,这下更不敢说话了。
“你宁可认别人是你的爷,也不曾想想我是谁!”连天横少爷脾气上来,怒火冲天的,想不通为甚么偏偏不记得他了,愤愤道:“又是伺候你吃,又是伺候你穿,为了你,老子连别人的脏衣服都肯洗,亲娘老子都没这般孝敬过!你倒好,转眼就认别人当爷!”
宝瑟儿脑子里都是浆糊,被他骂得消化不过来,一急就结巴起来:“大个子,你、你说的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连天横甩开他,转身便走:“你慢慢想罢!”
竟也不管他了,任他瘸着脚,跟在后面。
宝瑟儿跌跌撞撞走了一路,上不来马车,有些狼狈,可是大个子不理睬他,车夫也不敢来扶,在车边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小福子急匆匆地追上来:“宝公子,你教我好找!”
宝瑟儿说:“对不起,是大个子把我拉走了。”
“甚么大个子?”小福子朝他目光看过去,回过神来,诧异道:“你管少爷叫大个子?”
宝瑟儿愣愣地问:“少爷?”
“是啊,这不是少爷么,你从前都叫他作爷。”
“可是……”宝瑟儿思索了半天,也说不出甚么“可是”来,脑子里一团乱麻,这时,头顶叮地一声,灵光一动,居然想通了,大个子就是他的爷?
帘子被揭开,大个子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皱眉道:“你还上不上来!再不上来车就走了!”
宝瑟儿眼巴巴地说:“我……我上不来……”
连天横一脚踢在车轼上,踢得那木条敦敦地响,怒道:“又不是哑巴了!说句好听的也不会!”
宝瑟儿想:他想听甚么好听的?
过了一会,低着头吐出一句:“大好人,你抱我上车罢。”
话音未落,连天横便黑着脸,抄住他腋下,一下子抱起来,丢到车里,扯下帘子。车夫一扬鞭,马车开动起来。
车厢里,宝瑟儿从软垫上爬起来,半信半疑地看着连天横,凑过去,揽着胳膊,小心地讨好道:“你是爷么?”
连天横一气之下,不想理他:“不是!”
“真不是?”
连天横正在气头上,揪着他,报复似的说:“问有甚么意思,你那个爷再不会回来!”
宝瑟儿便有些不知所措,松了手,呆呆地望着他,目光一寸寸黯淡下去了。
到了家里,天将要黑,连天横心里还有些烦躁,转念一想,跟个傻子计较甚么?找到宝瑟儿,那人正分开腿坐在地上,身上洒满朦胧的霞光,低着头,手里咔咔地拧着木头小马,却总也不放手教马去跑。
“行了,放它走罢。”连天横也傍着他坐下来,搂住那瘦弱的肩膀。
宝瑟儿便乖乖地放了手,抬头目送那小马驹哒哒哒一气跑出去老远,径直逃出屋门,奔到暮色里去了。可两个人都没有起身去拣的意思。宝瑟儿想了想,很诚恳地说:“……我脑子好笨,别人说的话,分不清真的假的,你说甚么,哪怕是反话,我都信了……我也想变机灵,可是、可是,就是转不过弯,从前在船上的时候,好多人骗我,骗我说爷来了,结果都是假的,后来遇到大个子你,你对我这么好,我以为你不会骗我……”
连天横这下真不知道和他生哪门子气了,这就是个小傻子,难不成是他乐意忘的么,怎么一时气急,怪到他头上了。便抱着他,很生硬地哄道:“别想了,吃饭罢。”
“好。”宝瑟儿不敢问爷的事,怕问了大个子又生气。
连天横便抱着他去饭厅,大师明令禁止给他吃太滋补的补药,便命人炖了盅鸡汤,蒸上一大碗咸咸香香的rou羹,上面再打一只鸡蛋,撒上葱花,宝瑟儿吃了两口,又吃不下了,连天横捉住他,一口口地喂,威胁道:“你不吃,爷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吓得宝瑟儿忙吃了一大口,噎住了,又呃逆起来。
连天横拿起漱口的香茶,递到他嘴边:“喝。”
宝瑟儿喝了两口,又有一个瓷盂儿递到嘴边,连天横说:“吐了。”
宝瑟儿便吐在里面,吐完了,愣愣地望着他:“呃!”
连天横想起一个止呃逆的偏方,便道:“舌头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