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荣二时,早趴在桌上,枕着手肘,朝上的这边脸庞,碎粘几片瓜子壳,半张着嘴,睡得很香甜。
这时丝竹之声忽地住了,方才擂鼓筛锣,现在台上蓦然静下来,下面的人便一齐嘘声,一时朝那台上看去,只见那些戏子将未开的金莲花稳稳安置在最当中的雕花四方座上,许抟云踹了荣二一脚,骂道:“来了!还挺甚么尸!”
荣二挨了踹,迷迷糊糊地睁眼,喉咙里还咕噜噜地嘟囔,大手在脸庞上使劲搓两把,醒了神,见到那台上金莲花无人去碰,将舒未舒之际,最外贴的那几瓣萼片颤颤巍巍地自剥开了。
台下泱泱上百号人皆屏息凝望,竟无人敢咳嗽一声。
金莲花又缓缓绽开几瓣,金面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华夺目。那花虽是金器,却不见半分匠气,栩栩如生,姿态自如,经络纹理细腻生动,风一来便能摇曳吹散似的,单是看着,鼻端仿佛勾留一缕荷香。最里头还有薄薄一层,依次聚拢出一只圆不溜秋的花苞,机括些微地发出喀喀的震动声。
“噢噢噢!麻姑仙子要下凡咯!”台下的孩子嗓音稚嫩,拍着手,雀跃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众目睽睽之下,一缕暗红顺着舒展的金瓣划出,聚到微微凹陷的莲瓣中央,乍看那莲座,赤赤黄黄的一片,上面钉着个女人,从天灵盖凿透整个身子,面目扭曲,眼球暴凸,血口大张。仿佛死前遭遇了甚么极大的痛楚。最可怖的,是她的肚子里,还有个蜷缩的婴孩,顺着一堆鲜红的肠子滑出。周遭顿时弥漫一股人血的腥臭气息!
许抟云站起身,失神道:“老天爷……那是甚么东西?”
荣二率先反应过来,急忙掀了衣裳,捂住许抟云的眼睛:“云哥儿!别看了!”
这下子,青天白日里劈开一个炸雷,翻江倒海般,有那胆小如鼠的,“啊”地一声,当场惊悸昏厥过去,孩童受了刺激,缩在父母怀里啼哭不止。有的两股战战,定在原地,冷汗直流,女眷捏着帕子,不顾自矜,只管尖叫奔逃,更有甚者,被吓得狂飙出尿,也浑然不觉。台下登时家反宅乱,一时间哭嚎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黄旗兵中有一位小头领,腾地站起来,当机立断道:“快把台上的人抓了!”又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做甚么?尸身拖走!”
那些黄旗兵连忙奔上前围住戏台,头领枪尖冲着那些戏子,威慑道:“老实点!”一声令下,黄旗兵一拥而上,便要擒他们的手腕。
将要触到之时,戏子们倏然抬手挥袖,袖中喷射出细雨似的钢针,朝黄旗兵刺去。那些兵虽身着铠甲,脸上却不能幸免,蛰伤之处,即刻溃烂,皮rou腐蚀,纷纷捂着脸哀嚎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响彻整个西苑,循那笑声望去,扈桂正站在杏花枝高处,俯瞰陶府,面目扭曲,笑得眼上刀疤几欲裂开。
红旗兵轰然从四面八方汇合到西苑,将戏台围得水泄不通。众宾客不知底里,惊惶失措,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扈桂慢慢举起臂弩,对准那头领,咻地一声,一支小箭射中他左眼眶,爆出一簇血花,小头领口里“啊啊”地怒嚎着,跪在地上,痛得打滚。却不敢去拔那箭矢,唯恐将眼珠也扯将出来。
“嘉宾如云,惠临陶府,不乐何如!”扈桂开怀大笑,敞开两手,悠闲自得地朝下面招呼:“弟兄们,听我一言!待取了陶抱朴狗命,陶家的财宝、女人,应有尽有,唾手可得!”
于是那红旗兵听了,个个摩拳擦掌,目露凶光,口里齐声大喊着:“杀!杀!杀!”一时间杀声震天,扈桂一挥手,红旗兵便饿狼般扑上去,与黄旗兵火并,宾客战战兢兢,拖家带口,急忙逃离西苑,唯恐被乱刀刺中。
整个陶府乱作一团,逃的逃,打的打,兵器杀伐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血rou模糊,残肢乱飞,混乱中,姚迢急忙召人来,沉声下令:“事情有变,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保住宾客,不可使一人受伤!一路速去正北屋,那里蔡恭的人定要护主,你们去助连少爷脱身。文书搜到,便破开大门,为众宾客引路,知道了么?”
影门士得了令,便分头行动。姚迢钻出人群,一眼找到许抟云,见他仍呆立着,急忙搂住,在额头上亲了口,披风裹起来,一把丢给荣二,道:“劳驾荣公子速速带他离开这里!”
荣二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正要推辞,却见姚迢飞也似疾奔而去。不禁骂道:“日娘的!”背起许抟云便走,所幸荣二头脑虽简单,身上却有几分天生的蛮力,跑了一阵,许抟云神思苏醒,皴起柳眉,捶他后背,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荣二一乐:“嘿!正好!”
西苑杀声震天,愈发显出正北屋这里分外的寂静,黄旗兵暂且死守住了西北屏障,不曾教扈桂的人突破防线,这头的家丁、护卫还全然不知情,西苑隐隐的嘈杂声,浑当作宾客的欢腾笑闹。
陶连二人在书房里商榷了仙禄膏种种事体,连天横余光扫过窗边,见到黄旗兵执枪林立的黑影,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自西苑向正北屋而来,然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