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灵旗立在上头,飘飞的雨丝令他双耳嗡嗡然,但他到底知道哥哥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想捕捉哥哥眼神中其他的情绪,却捕捉不到,最后哥哥转过了头,马仆便牵着他的马儿往前行了。
一辆又一辆的车装缓慢行出,祭神的物品复杂而沉重。最为沉重的是哥哥那一套绣了金线的长袍,和那一张黄金面具。昨夜灵旗都一一清点过了,彼时哥哥就躺在他的腿上,乖顺得像一只狸儿,还愿意让他抚摸。
他们兄弟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度过夜晚。也许是自从父王死后,灵旗日渐暴戾,哥哥又似怕他,又似纵容他,但总之两人间不是和平的。直到灵旗强硬地将哥哥拽上了床,方寸之地,硝烟四起,便更加寻不到安安静静说几句话的空隙。
但昨晚却说了不少的话。哥哥好像不论什么都愿意回答,就算是灵旗的浑话,他也不着恼。灵旗奓了胆子,便吐着舌头说,我想让哥哥射进我嘴里。哥哥竟笑了。
灵旗想这笑的意思,是不是瞧不起他,以为他不敢。结果哥哥却是说,今晚我已射不出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灵旗重新硬了起来。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这样的夜实在太过可贵。
何况明日,哥哥就要远行。
他偶尔也想做一个恭良的弟弟。
只是一个恍神,哥哥的身影已经被眼前的山丘所遮挡。灵旗抬起眼,四周俱是水做的山峦,宛如一万叠的鬼影,向他身上压来。每到哥哥远行的时候,这惯常被哥哥所肩住的群山便像没了顾忌地朝灵旗张牙舞爪,小时候灵旗会害怕,会在寝宫的床底下哭,后来他发现哭也没有用,他唯有将哥哥关住,才不会被这些鬼影所侵蚀。
他站上城关,冷风冷雨吹过他的衣袍,回环的水声愈来愈急。哥哥能去这世上的任何地方,可他不能。他仍然像那个扒拉着城墙望哥哥的孤独的孩子,因为再也望不见哥哥而苦恼。哥哥何时会再回来?帮他驱散这世间的鬼魅,帮他和解这rou身的痛苦。
抑或,哥哥会就此离开,去那个能看见海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十二
数日之后,灵旗得到奏报,说湘君发了怒,湘水暴涨百尺淹没山麓,大风摧折湘山树木,公子庚所领的一行人死伤无算。但公子庚无事,他被人救出之后,便栖身在山顶洞xue,开始扎木筏子。
他不允许身边人回楚宫报信,是与他同行的令尹申圉偷偷派了人回来。
灵旗的身子奇异地放松,往后靠在大椅上,像是想做出一副成年长君的威严。
令尹如何说?
那人瑟瑟地躬身。令尹说……令尹说,他怀疑,湘君是被公子庚惹怒的。
哦?灵旗扬了扬眉毛。
我、我们都瞧见了,到湘山后,北边也来了人,是齐国人,来与公子庚说话。说完之后,公子庚迎神占卜,也不专心,屡屡念错了祷词。那齐国人不懂,也来瞎掺和,说太子……太子……
说什么?灵旗很耐心。
说太子……不堪大位,湘君迟迟不应卜,乃是不愿意传位给太子。当时令尹、司马都在,他们都听见了。大臣们对太子是忠心耿耿的!所以便、便在神坛上,与公子庚起了争执,公子庚将祭剑都解了下来,这是对神灵大不敬,所以,湘君就降了罚……
降了罚,却未将哥哥致死。灵旗其实知道会有这样一日。他希望这一日不要来临,然而它终竟是来临了。
令尹知道如何做。灵旗像是疲倦了,挥挥手,让那人去领赏赐。也许此刻,哥哥已经死了。
十三
但是灵旗终究有些没算明白的地方。
哥哥说他已营建东莱之邑,那是万全的退路了,齐人待他和善,他又何必回来夺这个凄清的楚王之位?除非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申圉警醒,让申圉来告诉灵旗他与齐国人有故。
灵旗将自己关在寝宫里,对着那一排编钟,拿牙璋一个一个地敲过去。一边敲,一边在脑海里排兵布阵。哥哥也许是真的不想即位,却被齐国人架着了。哥哥也许是早与齐国人说好,母亲的死就是上佳的借口。哥哥也许只是想离开他,或扔掉他,二者并无不同。
可是哥哥从来都那么听他的话的。他想起哥哥在床上,被他欺负得狠了,却会伸出双臂来缠住他的肩膀。他想起哥哥喝到自己温的酒,就会眉眼舒展。他想起哥哥对他笑,说,今晚我已射不出了。
哥哥明明是一国的摄政,却愿意这样来迁就一个任性使气的孩子,平和宽容地等待他长大。所有的贵族匹夫,原本都希望哥哥来做这个王的,是哥哥力排众议,一定要扶立他,因为他的母亲是尊贵的齐国公主。
可如今,哥哥却终于忍受不了,要离开他,或扔掉他了。
他早该明白的,母亲既死,他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拴住哥哥了。
灵旗想啊,想啊,直到牙璋被自己敲出了一个豁口。一声清脆的断裂的响,他这才听出,是真的,这钟的声音不对了。
他想起哥哥曾经百无聊赖地坐在此处,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