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那天的所有细节才回到江璧西的脑子里。
不管是不是贵族,雄虫出行总会带着几只雌虫随侍,所以一直到那只雌虫站起来之前,他在江璧西眼中都是不存在的,只是个安静的背景板而已。
而哪怕他站起来,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他的形象依然很模糊。因为他的肤色不算白,又有着一头颜色很脏的银灰色短发。说是短发,只是相对于容岱的长发而言,那并非寸头,至少有着厚厚的刘海,参差不齐的,像是很久没剪过,快要遮住眼睛。
那双仿佛来自地狱的眼睛。
江璧西知道自己这个形容有点夸张,因为那种眼神并非是电视剧里凄惨主角的眼神,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对人间没有一丝留恋。那双眼睛,是很普通的,现实中的,会杀人的人的眼睛。
他会害怕,就是因为这太现实了。人类社会已经基本消灭了犯罪,而他跟着席长庆,见到的贵族三句话不离“礼仪规范”,撑死只在雄虫聚会上见过打架场面,而那无非是两只雄虫争夺雌虫,只要见一丁点血,立刻就有数十辆救护飞行器赶至现场。这是他亲眼目睹的第一场极端暴力行为,虽然他只是旁观者,但人类兔死狗烹的本能也让他感到极其的无助与畏惧。
他连着做了三四天噩梦,每次惊醒之前,那双眼睛都会看向他,接着,银发的雌虫垂着头,步子沉重却明确地朝他走过来。
再被席长庆打发去ji院时,他就有点踟蹰。工作第一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只是他压下恐惧接过平板,席长庆立马就看出他不对劲,问他颜北封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老老实实地把那天的遭遇全盘托出,末了,席长庆笑笑,看起来似乎是个嘲笑。
“他是只雌虫。你是只雄虫。”
席长庆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在对方无语的眼神中脸热起来。席长庆的姿态和那天比划种种手势的颜北封如出一辙。
“你说,他是在他主子下达命令之后才动手,之后,又在颜北封刚下命令就停手了,对吧?你怕什么?给你怂的。”
雄虫欣赏了一会江璧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神情。
“还有,不管是他殴打雌虫,还是那只雌虫反抗,他们都没露出翅膀吧?除非雄虫面临危险,在雄虫面前展现出有威胁性的形态,是重罪。”
江璧西恭敬地倒退走出席长庆的办公室,点头哈腰地为雄虫关上了门。他把头磕在门上,叹了口气。
要是当时银发雌虫挥出了翅膀,他反而可能不会这么害怕。在他被吓到血ye凝固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对方是只雌虫,而他是只雄虫。银发雌虫看起来比他更年轻,那就好像他在学校Cao场里,看到陌生的同学当着他面,把另一个人往死里打。他是作为人类在害怕的。
席长庆说得一点错没有,他后面几次去ji院,都再没遇到过这么戏剧性的事情,银发雌虫也就始终是个安静的背景板,顺从地、毫无杀伤力地、垂头跪在雄虫身后。
江璧西一开始还有点惴惴不安,总是控制不住把注意力放在雌虫身上,但时间久了,那只雌虫也就变得和其他雌虫没什么分别,再次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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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璧西在吧台上捯饬半天,调出来两杯五彩斑斓的鸡尾酒。这门手艺是他前阵子办公务时在新解锁的酒吧里学会的。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酒杯,一步一步挪回了飘窗。
容岱靠坐在飘窗边上,正把棋盘摆成他们上次玩出的残局。江璧西隐约记得,好像是他本该握住棋子的手不知道怎么握上了雌虫的脚踝,接着棋盘就被打翻了来着。
容岱靠窗的腿曲放着,另一条则垂落在地上,长得有些离谱,而且修长紧实。雌虫这次穿着件深红色的睡衣,堪堪能遮住屁股,没有拉链或纽扣,仍旧只有腰间一条系带,还绑得宽松,原本是会露出大半胸rou的,但是被江璧西拿自己的领带夹收拢了,只能勉强露出点锁骨来。他还记得雄虫一边动手一边咬着唇,强调说“绝不允许在下棋时靠非法手段转移对手注意力”。
江璧西把酒杯放下来,自己也盘腿坐到飘窗上,决定在开始对局前先欣赏一会美色。
容岱浑身都泛着红,因为空气里充斥着他的信息素。红色让雌虫的肤色显得更深,也就更性感,并且这种性感不全是视觉上的,还有心理层面——雌虫被挑起了欲望,可是努力忍耐着,尽可能表现如常。雌虫肯定不知道,自己现在完全是地球上性爱机器人广告里呈现的模样,熟透了,穿着色情的装束,燃烧在只有主人能解救的情欲里,却是禁欲的。这只性爱玩偶的全部功用就是摆好棋盘。
并非是江璧西突然变得恶劣,学会了雄虫的各种坏点子。雄虫产出信息素,作用只是安抚雌虫,可以在不用发生肢体接触,或贡献出各种体ye的前提下,使雌虫Jing神镇定,体能增强。容岱之所以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是因为他几乎没接触过信息素……他就像是活了二十多年首次品尝碳酸饮料或吃辣椒的人,第一口下去就泛起眼泪。
江璧西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