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得有些大了,本该在山上管教孩子的教官们闻声赶来,将三人逮了个正着。阿琴被送回她那片儿的管事的身边,不知被罚了什么,而阿平和向湮在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打后被扔进了黑潭。那是一片泥沼,用于“教育”最不听话的孩子,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从没人见过被扔进去了还能爬出来的。听说近一年来都没有孩子被扔进去过了,他俩这才有幸不需面对腐臭的尸骨。
从种茶树的山上能见到小半边沼泽的模样,那是一片类似圆形的淤泥潭,仿佛生命力都被吸进了沼泽里一道枯萎似的,周围没有树、没有花,只有一片到脚踝高度的枯草。从远处看,金黄色的草根就像麦穗的颜色,向湮平日偷懒时就爱看着微风拂过时草堆翻滚的浪chao。可是当他被教官用棍子抵着后背押送时,月光下脚底金白色的枯草分出无数枝丫,就像地里伸出了一只只干瘦的手,勾着他的脚踝不让他离开。
教官将他们扔进船里,船只有两米长,宽度不足向湮展开双臂。向湮没站住往前滚了几圈,扒着船夫的脚才堪堪没摔出去。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揉揉脑袋,船就已经起航了。先是破开一道由芦苇组成的厚厚的墙,耳边的沙沙声逐渐远去,船夫寻着月光落在泥潭上的银路,一点点推着支杆将船往前撑。
向湮往后坐了点儿,四处张望着试图记下些标志物,却只看到平坦的、一望无际的泥床。于是他不再东张西望了,想跟阿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对方失魂落魄的面孔时不由得闭上了嘴。最后他在心里骂这个船夫,后来又希望这船夫能别听到他心里的咒骂,早点停船别划那么远。
最后,他们被船夫像扔垃圾一样扔进沼泽里时,天空中乌云密布,连最后一点月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远远地听着船夫支着杆子,将小船一点点推远的声音。小船挪得很慢,但他们的腿深陷泥潭,伸出手时已经再也摸不到船尾。
无需交谈,两人便朝着船离开的方向艰难地挪动步子。沼泽似乎是很深,只一会儿便淹没到腰的深度。他们不敢停留,也看不见彼此,双手抓着生长在沼泽里的芦苇叶支撑身体不陷下去,就没有空闲的手去抓住对方。于是他们只能不断互相唤着名字,每向前挪动一小段距离,向湮便会问:“阿平,你在吗?”
一开始,阿平气喘吁吁,过一会儿再回答:“我在。”到后来,每次向湮发出丝毫动静,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应:“我在!你呢,你还在吗?”
“我也在,你还坚持得住吗?”向湮喊道,淤泥已经渗入衣服,将他的伤口糊作一团。
“坚持得住,快到了、应该快到了!”阿平的声音从不远的前方传来。他似乎是停下稍微歇息了片刻,几声粗重的喘息后,分开泥巴潜行时那种粘稠的声音又响起了。他又说:“没关系的,出去了……他们就不会再罚我们了,没关系的。”
向湮沉默了半晌,开口:“好,那我出去要好好睡一觉!”
“你这家伙,那我出去、我出去就要好好吃一顿!”阿平笑得直抽气。
“你的书呢?”向湮问。
“哈哈,累都累……得不行了,还看什么书啊!”阿平回答。向湮听出他本来是想说“累都累死了”,却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于是他点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那就吃!”
过了会儿,阿平又喊:“小湮!”
“怎么了?”向湮有气无力地应声。
“你过来点儿,我们好有个照应。”阿平说,“一会儿就算你爬不动了,我也背着你。”
“你爬不动了呢?”向湮努力靠过去些。
“那你就丢下我!”阿平不假思索地回答。向湮嗤道:“我可不要,你爬不动了我就拖着你,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拖着你……等你死了再把你扔在这儿。”说完,两人都乐了。
再到后来,向湮已经喊不动了,嗓子跟漏了风一样只能发出“嘶嗬嘶嗬”的喘气声。所以当阿平问了他什么,他就拍几下沼泽,用水花的声音回应他。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连手掌都拍红了,他们还是没见到一丝靠近岸边的意思。
“小湮……”阿平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向湮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和他并肩,轻轻“嗯”了一声:“怎么?”
“我们出得去么?”阿平淡淡地问,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那么多人被扔进来,都没出去。我们出得去么?”
向湮没有回答,而是拍了拍泥沼,又抓着他的袖子拉了一把。阿平跟听不懂似的,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里无喜无忧:“我刚才摸到了一根硬物。你觉得是什么?”
“别废话了……有什么回去说、不行吗?”向湮继续往前。
大概也没期待向湮能回答,阿平便继续说:“那是跟骨头。和我的小臂差不多长,我觉得是以前被扔进来的孩子的骨头,你说呢?”
向湮干脆不回答了,径直往前爬。阿平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答案,便轻轻叹息一声。他的声音就像风声,轻轻吹进向湮耳朵里:“小湮,你走吧,就当我死这儿了。”
风声呼啸而过,将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