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径直走进所长办公室,看到大吴所长正捧着电话点头哈腰,仿佛电话那头能看到似的。老林于是笑着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大吴所长抬头看到老林,脸上一喜,忙对着电话说:“他已经来了,我先问问,回头跟您汇报。”
老林有些奇怪,见大吴所长放下了电话,就问:“什么事呀恁重要?还要汇报。”
“什么事!当然是好事。”大吴所长笑嘻嘻地说:“我先问问您吧,还记不记得冯德正这个人?”
“冯?”老林努力回忆着接过的客人,好像没有姓冯的,便摇摇头。
“您怎么能不记得?”大吴急了,随即想起什么,忙从办公桌上拿起笔记,翻着说:“他去台湾前,就住在咱们这个区。”
“你是说解放前?”老林更加摸不到头脑。
“对对,姓冯,名德正,字秋迟,好像大家都称呼他为秋迟少爷。”
“秋迟少爷?”老林一惊,记忆仿佛变成了一本书,一下子就找到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他……他怎么了?”
“瞧,想起来了吧。”大吴所长高兴地说,“他从台湾回来了,还特地托市里对台办的人打听您的消息呢。”
老林不说话,许久许久以前往事渐渐涌上心头,那时候他正青春年少,前途似锦,却不得不沦落到烟花巷,开始一辈子都要身不由己的生涯,而秋迟少爷,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这位冯老先生在台湾是大老板,这次是到我们市投资做生意,顺便打听一个叫‘泉宝儿’的老朋友。这几天各个派出所都在忙活这事。我问了一大圈,才知道竟然就是林叔您,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大吴所长呵呵笑着又说,“不过林叔,我真不知道您从前的名字这么好听呢。”
老林脸又红了。
大吴所长递过一张相片:“林叔,您看看吧,这就是冯老先生的近照。”
老林接过来看,是一张生活照,照片上的老人缺毛少牙,显得非常苍老,没有半点熟悉的地方。算算年龄,大概有八十多岁了吧。老林清楚地记得,那时的秋迟少爷正当壮年,是多么的神气,多么富有魅力。
都已经进入暮年了。老林想,如今自己的模样只怕变得更糟糕。
大吴继续说:“林叔您都想不到,冯老先生投资的地方,就是您现在住的那片儿街道。他一边找您,一边又要拆您的屋子,简直是什么跟什么嘛。”
果然又是意外,老林呆呆地看着照片,心想,刚刚还在痛骂的人,居然是自己生命中最特殊的那个。
“好了林叔,”大吴说,“您先回去吧。我跟上面汇报一下,看看台湾人的意思,估计这两天就能来见您了,您得做好准备呢。”
从派出所出来,老林直奔太真浴池。
一路上脑袋浑僵僵的,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
太真澡堂其实离得不远,就隔一条街,那里还没有动迁,都是密密麻麻的破旧平房。老林有心事,没注意到卖票的换了人,依然像往常一样直接往里走,结果遭到一声断喝:“那老头!回来买票,你当这是你家哪?说进就进!”
老林皱皱眉,随即转身过来,微笑道:“对不住呵,我还真当是我家了。”就要掏钱。孙老板的三小子从里面出来,见到这副情景,顺手轻扇了卖票的年轻人一个后勺,斥道:“你瞎了,这是林叔,跟自己家人一样,不收钱。”
老林放下手,跟小老板打招呼:“小三,澡堂换伙计了?”
“不是,伙计们都回家了,临时借个街坊孩子帮着看门,您快进去吧,我爸刚刚还念叨您呢。”
老林推门进去,迎面孙老板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满面油光的矮胖子在窃窃私语,见到老林忙说:“正好正好,说曹操呢曹操就到了。”
老林看看孙老板,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笑笑,朝那人点点头。
那人却皱起眉头,辟头就问:“有没有搞错我说孙老板,怎么是个老的?”
孙老板着急了,怕老林脸上下不来,忙扯着胖子走到一旁小声嘀咕起来。
老林暗暗叹口气,自顾自走到箱子前,有条不紊地脱鞋脱衣服。换衣间没有其他人,隐隐能够听到孙老板正护着自己:“……别看他老,可是功夫好……给你弄都可惜了的,从前……能把你收拾拉胯了你信不……”老林笑着摇摇头,心里还是很感激孙老板的。
这边脱得差不多了,那边的谈判也有了结果,一起走过来,孙老板笑着介绍:“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先认识认识,这是明松阁的大厨师周师傅,这是老林,你叫林老哥吧。”
两个陌生人互相打了招呼,周大厨看着白白净净神态从容的老林,似乎有点感兴趣,又有点不自在。
孙老板问老林:“你今晚有空吧?”
老林本来想说有点累,要休息休息,可是看到周大厨一脸将信将疑的样子,禁不住心里有气,临时就改了主意:“有空,尽管来吧。”
这时有人从澡堂子里面热气腾腾的出来,三人忙分开,老林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