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山穷有应·黄藤红酥
2021年6月25日
长孙旭原以为就算没炸碎头颅,这下起码也该重创倒地,岂料天龙蜈祖一阵踉跄抽搐,宛若醉酒,待血雾化作肩膊胸膛上溅甩的点点红珠,赫见老魔的胖大脑袋都没怎么扭曲变形,虽是血rou糢糊如遭凌迟,颅骨未受大损,看来爆炸威力有限;细碎的创口间穿插着无数明珠破片,仿佛洒了金葱银粉也似,被满阁的牛油烛焰折射出了宝气珠光,像财神庙里的咬钱金蟾还多过人。
“通感灵珠”的表面皮光介于珍珠和蛋白石间,老实说稍嫌黯淡,的确不像重宝。但炸开之后,破片的光泽颜色却是五花八门,有的恍如岩浆凝成的黑曜石,有的则是虹彩流转,晕芒璀璨,应是宝珠内里所蕴。
天龙蜈祖痉挛了半天,忽停住神经质的动作,像要甩去皮rou剧痛似的甩了甩脑袋,仰头笑起来,震得椽梁间粉尘簌落,直欲震破耳膜。
“哈哈哈哈……宝贝徒儿,老子真是错怪你啦,这通感灵珠真不是次货,而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我从没瞧得这般清楚、听得这般仔细,思路比大罗金仙更清楚通透……忒简单的道理,老子怎地想不明白?蠢,真够蠢,实在是太蠢啦!哇哈哈哈哈——”停声歪首,猛然转头,隔着几重纱幔对正少年,空洞的眼窝和血rou糢糊的癞蛤蟆脸无比狰狞:
“有活人!嗯,一男一女,这saobi的味儿也太浓了,怎么嗅着像是哪个熟人的衣香……咦,是她!哈哈哈,居然在这儿!”乌影一晃,枯爪搅纱攫入!
长孙旭全没有实战经验,“拒绝暴力”向来能在他的座右铭中排入三甲,“不还手者少挨揍”则略逊稍稍,毕竟不是每回都管用,但这会儿已不是挨不挨揍的问题,为保小命和巧君姑娘不失,硬着头皮双掌推出,直接从起手式“干清坤夷”打起。
掌爪甫接,天龙蜈祖怪叫一声,收爪踉跄倒退,浑身迸飞无数黑点如乌蝇,打得纱幔上一片沙响。老魔像受了什么重创似的呻yin着,嘶嘎破嗓听似痛苦不堪。
莫说掌击,长孙旭摸都没能摸实,不会天真到以为是什么隔空劲伤着了他,但帝心内狱龙确有动作,异感宛若涟漪,以他为中心四向散出,蜈祖首当其冲,才有其后种种怪异反应。
乌蝇般的黑点一打上纱幕便碎如烟尘,连残骸都没得捡拾,少年无从廓清。却听蜈祖自言自语道:“老子已悟出无敌于天下的法门,哪里还需要人质来威胁那光头?没的浪费时间!”大笑声里,双手分拖冼焕云与何嬷之尸,就这么乒乒砰砰磕碰而出,快若蚰蜒迤逦,飕的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阁子这厢动静之大,不可能不引起叛军注意,呼喝、惨叫乃至兵刃铿响一路游出阁院,sao动间隔却越来越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重新陷入死寂。
危机解除,巧君姑娘似也耗尽所剩不多的气力,松开夹在玉腿间的男儿手臂,长孙旭乘机爬出廊龛。才掀开纱幔,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宽欲盈尺的殷红血迹从神坛下直至阁门外,如巨笔蘸饱朱墨一挥而就,水晕墨章,不见皴皲,令人怵目惊心。
少年提气抑住恶心,开窗透气,心念微动,快步来到坛前,掩鼻移开蒲团——好在冼焕云不是死在上头——摸着青砖的缝隙,边回忆湖衣所为,果然摸到暗掣,学着她一掀,“呀”的一声惊呼,藏身密道的娇小少女不及熄灭灯笼或缩身逃跑,睁着水汪汪的杏眼掩口,宛如无助的小雪兔。
但长孙旭见过她背对冼焕云的淡漠镇定,不以为她有这么娇弱,径向绿衫少女伸手,红着脸讷讷道:
“呃,那个……我叫长孙旭,似乎是你表哥。你母亲是我父亲的妹妹……那就是我姑母。所以我们……”天啊,长孙日九你他妈到底在说三小,为什么没有人来把你毒哑?
湖衣却无巧君姑娘截断话头的果决,也可能是没有那样的慈悲,在被拉出密道的过程中放任他持续自残,直到长孙旭绝望地咬住舌头,她才淡淡开口。
“我知道,我见过你。你是长孙天宗的那个儿子。”
昨晚在溪林轿畔,她肯定见到呼延宗卫带走少年,事后多半听说了长孙旭的身份。何嬷没能记住他的脸,湖衣却有一眼辨出的本事,或许就是决定两人生死的关键。
长孙旭从她末句的口吻,充分感受少女的敌意。她不以为她俩之间的血脉有何意义,甚至痛恨这样的联系,但长孙旭无法确定她的恨意何来。
他是“战王”长孙天宗的遗腹子,母亲逃离国境时孕腹尚不明显,否则也不可能逃出。湖衣的年纪瞧着还小他几岁,但姑母因其夫婿篡位失败被戮、不得不孤身出逃,托庇峄阳,是在他出生前的事。
而表妹肯定是姑母流亡后才怀上,那时长孙天宗已不在人世,上一辈的兄妹间便有杀夫之恨,也不干日九湖衣的事。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尚待厘清,急切更甚于血亲相叙。
“这条密道能通往寺外么?”长孙旭问湖衣:“若可以,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他已做好答案是“不能”的准备,然而却不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