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听声辨物的训练,陡地纷至沓来的各种杂声对他来说,大多没有意义,长孙旭只专心辨别某种规律的、沉稳近乎呆板的声响。
——没有心跳声。
他并不晓得神玺圣功的致密功体,对杀气之类的奇妙感应也特别灵敏,直觉阁里是安全无虞的,兼且怀中巧君姑娘果断地拿定主意,赌上运气一举潜入,果然赢了这一注。
东海道民生富庶,流行的佛教风尚都是些混杂了本地龙王大明神信仰的什杂烩,并无殷实的佛法底蕴,沦为富户豪门炫耀财富的肤浅门路
,寺庙无不是金碧辉煌,宏伟气派。这座阁子绝不算小,然而远远不是主祀大殿的规模,连偏院都称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放大了的佛堂,阁中地面遍铺大片的青石地砖,打磨光滑,其上乳色的渐层云纹氤氲流转,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雕成莲座模样的三阶神坛作长方形,宽度足有两丈余,十分气派。相较于此,坛上那尊约一人多高、贴满金箔的佛像就略显单薄,只是它奇特的造型仍是攫取了少年的注目:
那“佛像”乃盘翘起一条腿的立像,头戴莲冠,兽面獠牙,模样十分狰狞;背后生了十几对细小手臂,多到长孙旭来不及数,而最接近正常人比例和位置的一双主臂间,则环抱着一只小得多的赤裸玉像,略显夸张的凹凸曲线一见便知是女子,两条姣美的腿儿盘在男神腰际,姿态十分诱人。
不仅如此,玉像半转过一张闭目张嘴的精致小脸,仿佛凝自交媾的高潮瞬间,雕得维妙维肖,居然与巧君姑娘有几分相似。
都露骨成这样了,还怕人会不过意来似,那象脸男神胯下更雕出栩栩如生的阴囊和小半截阳物,径直搠入女子玉像的股间,活像被一根椽柱插进胴体里,虽是猎奇已极,却因匠人高明的手艺,雕出玉像的鲜活神韵与交合间的微妙动态,瞧得长孙旭裤裆里倏又硬起,抱着女郎匀不出手来遮掩,尴尬得直欲飞起。
“别……别道歉。”巧君姑娘星眸半闭,蹙眉轻道:“干都干过了,一会儿还让你干,嘟嘟囔囔的,听着心烦。”
他从没想过恁般粗俗的字眼,从她嘴里说将出来,冷冽爽利之余居然还带几分灵秀仙气。好嘛,原来粗口也是看人的,仙子不管说什么都仙,我等肥鲁连吟诗作对都是报复社会,没的遗秽人间。这么一想倒是消软不少,不想再自讨没趣,讷讷转移话题:
“这佛像倒也挺……挺别致,你们南陵都拜这种佛么?哈哈,哈哈。”
这点其实不难推知:长云寺再怎么说,名义上也是大乘一脉,不会有这种奇形怪状的佛像,定是为了迎接“贵客”所设,甚至就是出于段慧奴的要求。这尊男女合欢的怪像上毫无陈迹,显然是新近造就,寺方撤去原本神坛上的佛像,改放异域神祇,才有如此突兀的尺寸差异。
不仅如此,阁内两侧回廊似的精美雕栏,长孙旭判断是摆放五百罗汉或卅三天人一类复数神像的立龛,此际也已悉数撤去,挂上帘幔,肯定是因应南陵人的小乘信仰,才刻意改变了原有的布置。
“欢喜佛……不是南陵信仰,这是外道。”巧君姑娘勉力凝眸,瞧了一眼,挺翘的琼鼻中轻轻一哼,甚至蔑冷。“‘欢喜天’乃是象头双身,雕作靠背挽手的形象,非是如此;而明王、明妃作环抱交合貌,是象征慈慧同修,又称之为‘悲智双运’,岂有着意刻划私处的道理?弄出这种无聊玩意之人,既无意、也不懂小乘佛学,只有满满的狂悖傲慢,自以为是。”
那就不是段慧奴指定的了,少年心想。她从小在南陵长成,更掌峄阳国大权逾十年,在诸封国的盟会里捭阖纵横,不会不懂这些细腻枝节。“是勒仙藏么?”但出口又觉无稽。除非峄阳不信小乘,不然那厮可是土生土长的南陵人,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整这出也太没必要。
果然巧君姑娘昏沉地摇摇脑袋,停了一停,才轻声道:“不是他。”瞥见神坛之下横置一物,似覆草席又未全盖,随口问道:“那是……那是什么?”
其实长孙旭一进来就瞧见了,若女郎未曾问起,他是没打算说的,这下子避无可避,讷讷道:“是何嬷的尸体。”欲言又止,生生忍住了一声叹息。
女郎微微蹙眉:“你怎知是——”省起覆盖尸体的草席何以并未全遮,刻意露出何嬷的头面,奋力瞠开波光欲滴的迷濛星眸,揪紧少年的衣布低道:“不好,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