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撇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
这些冬日的汗水淌过脸颊,汇在脖颈上,黏煳煳一片,像一滩熔化的铁水。
「你要不要也来点,林林?」
小舅妈夹起一个饺子。
没有任何犹豫,我抹把汗,俯身凑过去,吸熘一下就吞进了嘴里。
不,吞进了食道,胃里。
我也搞不懂这是泥鳅还是饺子,它甩甩尾巴,嗝地发出一声呻吟。
于是我就吐出了一
个气泡。
「慢点你!」
小舅妈笑笑。
「没事儿吧,」
母亲在我背上捶了两下,「多大人了,没一点大人样。」
「靠,」
好半晌,我才发出了声音,「没噎死我!」
如你所料,背上紧跟着又挨了两掌。
今晚当然是小舅妈值班。
她说她周五调了课,「从上午十点一家伙睡到了下午三点」,这会儿精神正
旺。
所以我就劝母亲早点回去睡,她光应允就是不见动身。
后来,突然地,我就想起了父亲。
或者说,我总算想起了父亲。
「我爸呢?」
我问。
小舅妈掇着饺子,头都没抬。
「你爸,」
母亲揉揉眼,打了个哈欠,「鱼塘呢呗,他到这儿也帮不上啥忙,不行晚上
让他送点宵夜过来。」
小舅妈占着嘴没吭声,我却觉得有宵夜吃挺不错。
可以说,简直太棒了。
就在小舅妈与水饺作斗争的过程中,奶奶醒了。
先是通过导尿管来了一泡尿,完了她攥着我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说自己没出息,又说差点见不着我。
target="_blank">
当然,眼泪鼻涕很快就被母亲擦了去,她问奶奶感觉咋样,「疼不疼」。
奶奶说有点疼。
「有点疼就对了,」
母亲笑笑,「说明这身体还是咱自个儿的。」
这话逗得奶奶破涕为笑。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里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
着痒得慌」。
「关键是没人打牌,」
我瞅瞅母亲,又瞅瞅奶奶,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妈,「躺着干着急,不痒
才怪。」
满堂大笑。
母亲按着奶奶,白我一眼。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活络了。
我喂奶奶吃饺子的功夫,母亲给小舅妈交代了些护理知识。
这老人卧床,关键是预防并发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血栓、尿路感染
和肺病。
预防方法呢,很简单,就是多活动,比如腹部按摩、勤抬臀、多喝水、扩胸
拍背和深呼吸。
母亲总结得简洁到位,我不由伸了伸大拇指。
她呸一声,说都是医生交代的。
「对了,」
这么说着,母亲撩撩头发,笑盈盈的,「这林林从平阳捎回个医用气垫,咱
琢磨琢磨用法,过两天给铺上去。」
我连忙表示这是陈瑶的心意。
如你所料,奶奶很激动,乐呵呵地说:「这小妮子还惦记着我呢。」
「那可不。」
我回答她。
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
母亲一连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周六一早还得赴林城参加个什么文化节,这又
待了一会儿,就在大家催促下回去了。
难得地,我提醒她注意身体。
母亲哟一声,只是笑了笑。
临走,她问我回去不,我说:「我得值班啊。」
我表现得很夸张,饺子差点扣奶奶头上。
「也行,给你舅妈做做帮手,这打水买饭扫地了,还能干干。」
母亲穿上羽绒服,「说好啊,一切听你舅妈指挥,有事儿给妈打电话。」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伺候奶奶拉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泡屎。
她那个声音和神情让我觉得生命真是场煎熬。
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在排泄后的心满意足中,奶奶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屁事儿,先是骨折,再是四
中,接着是萌萌、小舅和姥爷。
她说陈老师早离了婚,小孩得了白血病,前一阵二任开车翻沟里去了,剩下
一条腿,「你说说这人啊,谁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儿去呢」。
清澈的灯光下,我这才发现连小舅妈的眼角都爬上了岁月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