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梁若华头顶传来那慵懒得算得上漫不经心的声音,“方才倒是胆子大,如今便不敢看了?”
梁若华马上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淡漠的墨色双眸,眼神含怯。
虽然方才耳旁的话是用着平淡的语气说的,但不知为何,梁若华总觉得如若自己动作稍慢些,便会发生什么不好的后果。
那双生得凌厉Jing致的凤眸一直盯着梁若华,眼中没什么情绪,却也并无移开的意思,梁若华只好梗着脊骨、硬着头皮回望,准确地说是被当今天子打量。
约三十秒后,那凤眸终于移开,右手去探案上茶盏,左手缓缓收袖,揭开盏盖,细细啄饮。
梁若华这才低下头,余光终于注意到离自己不远处还跪着两个人,一个是黄鹤,是太后身边掌事太监的干儿子,平日里耀武扬威,便是梁若华这样的小太监也识得的;另一个却是眼生,只观得他身形瘦弱,身上也穿着文绣Jing致的官袍。
同这样两个品级显然不低的年轻宦官一起面圣,梁若华脑中更糊涂了。毕竟如今他身份低微,消息亦不甚灵通,只揣测不殆是何坏事。
梁若华如斯盘算时,龙椅上那位好像终于想起来殿内还有其他人似的,终于肯开口道:
“广生,你说说,谁适合接任你的位置呢?”
只见那瘦若枯骨的老太监缓缓躬了躬腰,声色沧哑,
“臣不敢妄自揣测圣心。”
天子自喉间发出低笑,“你只管说便是。”
“……是。黄鹤是太后身边掌事太监的干儿子,打小知晓前朝内廷不少旧事,或许勉强能为圣上做些事;云溪是臣……一手拉扯大的,擅药理,心思细腻;而若奴……”
老太监话语一顿,转向梁若华,看见他卑躬谦顺匍匐在地的身躯,方才接着道,
“若奴通晓文理,又有些功夫在身,只可惜是前朝罪臣之后。”
何止是“通晓文理”呢?梁若华略略失神,眼前闪过当年纵马长街的场面来。
“罪臣之后?”
那天子好像动了兴致,细细簌簌的衣袖摩擦声过后,梁若华眼中便出现了一角玄色,以及绣着飞舞真龙的长靴。
梁若华伏地更深,他觉得自己此时像是入地府遭阎王爷审问一般,藏在锦衣下的腌臜身世被当做趣闻般提起,于是只得咬牙伏首道,
“回陛下的话,确有其事。”
正当梁若华准备好主动托出自己的家世,却是听见那人说,
“嘁,罪臣之后又如何?如今忠心便成了。广生,你说是不是?”
“……是。”那老太监犹豫一瞬,又一躬身。
“云溪和若……奴都留下吧,”少年天子重新掀袍落座龙椅,“至于黄鹤,还是留给母后使吧。”
老太监方才遭那莫名奇妙的一问,现下已是有些惶然,只应下圣意。半晌,方才想起什的,问:
“敢问陛下,大太监一职……”
“广生,”天子叫停老太监未说完的话,似笑非笑,“你真觉得这两个毛头小子能立马接手大太监一职?”
“老奴不敢,”老太监神色一变,立马伏地,“只是……老奴自觉身子每况愈下,怕是……”
“行了,”天子宽袖一甩,脸上显出厌烦来,“寡人乏了。”
——
等老太监领着二人来到天子寝宫的一处空房时,已经是月上柳梢时候了。房内已燃起烛火,照见置好的两张床铺,床铺间还燃起个炭盆。
梁若华入宫来便未曾用过炭,只在替司职太监跑腿时见过几次。而今不仅穿上新衣裳,面见过圣上,还用上炭来,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早些休息,”老太监这话是看向他的干儿子说的,而后方才看向梁若华,“日后你们俩一定要彼此扶持,若是不齐心,让旁的人领了大太监一职也是有可能的。”
梁若华便学着云溪一般,福身应是。
老太监又嘱托了一番,左不过是说了些御前太监要注意的事项,走前方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暧昧的话,
“御前太监,说的好听点是皇上身旁的红人,可也左不过是牛马样的存在,自己要懂得体知陛下的心思,全心全身……为陛下尽忠。”
等老太监推门而去,梁若华两人便吹熄烛火,预备歇下。
“若奴,”云溪裹着被子,翻个身来面朝梁若华这边,问,“你原先是在哪当差的?我怎么没听过你的名字呀。”
梁若华不欲回答,又不欲扯谎,只得发出轻微鼾声,伪作睡着。
没听过自己的名字才正常吧。
毕竟今天被抓去面见圣上之前,自己亦不过只是个底层负责洒扫等粗使活的小太监,像云溪这样的人都是见不上面的,更不要说是圣上。
思及此,梁若华便又忆起那双仿佛能透视人心的凤眸来,像他这样的人,便是直视他也不敢的。
但他一介洒扫太监,如今却一朝跃做御前太监,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怕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