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灵罗见三姨太抱着自己的大腿不肯撒手,心想,她多半想见杜一苇一面,这倒不是难事。于是他问:
“你可是有话想对杜老爷说吗?”
那三姨太却抬起可怜巴巴的一张脸,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做一个梦:
“夫人难产了好几天,大夫说,保得住夫人,却未必保得住孩子……夫人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哭,说老爷多想要这个孩子……兰若抱出来的时候,脸上皱巴巴的,几根胎毛打成了卷。雇的nai娘还没有到,兰若饿得要哭,我只能给他含着我的手指,一个劲儿地哄他……我想,这孩子多可怜啊,刚生下来就没有了娘,我一定要好好待他……算起来,兰若今年也该有十几岁了。我不能离开这井边方圆一丈距离,每天晚上,我就在这儿等着,心想,二公子能不能从这里经过,让我见上一面?可是我等啊等啊,总也见不到他,连他的样子都快忘记了。大师傅,你可能带我去见二公子一面?”
僧灵罗心想,未必是你没见过他,只是你三魂七魄皆损,只怕见过了他,回头也忘了。只是若鬼物心有执念,超度起来便极为麻烦,僧灵罗心道,杜兰若虽然已死,我却不道破,带着三姨太去看看杜兰若的屋子,圆她一个念想,或许可以奏效,便点了点头。
僧灵罗捧着那头骨和手串,令三姨太跟在身后,走向杜兰若的院子。他一路见府中布置皆裹了一层素孝,心道,看来杜兰若这一死,果然是件大事,阖府上下的反应比安瑶芳之死要大得多。他回头见那三姨太懵懵怔怔,对周遭的环境没有什么反应,心想,看来此计可行。
僧灵罗之前听下人讲起过府中各人院落所在,轻易便找到杜兰若的院子。他见那院门紧闭,便轻轻一跃,落在了墙头。他刚想开口对三姨太解释,杜兰若有事不在院中,只能带她看看杜兰若的卧室,忽然听室内一声响动,有人将灯烛点亮了起来。
僧灵罗心想,三更半夜,莫非是杜一苇在此睹物思人不成?只听身旁三姨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开心道:
“瞧,一定是兰若在里面念书。”
她想了想,犹豫道:
“我这个样子,别吓到兰若。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就这样看看,不打扰他用功和休息。我们看看就走。”
僧灵罗回头,见三姨娘痴痴看着杜兰若的卧室门,心道,果然天下父母心,杜兰若虽非她亲生,若从小得她娇养,此时也该共享天lun,不至于丧在那秦氏手里。他心中正微微喟叹,却听那卧室门吱呀一声,一人推门走了出来。
一个身量高挑、穿着月白衫子、脸色发白的少年,从屋内走了出来。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容貌却与杜寒江极为肖似,见过的人自会把他们当成兄弟俩。那少年面色漠然,手里端着一盏明灯,走到院中的水池边,缓缓蹲了下来。他伸出一指,在池塘水面上一点,指尖漾开一丝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开。那水面之下隐隐有锦鲤在游来游去,在明灯照耀之下,那些波纹渐渐扩散出许多小的圆圈,圆圈里渐渐又长出小的荷叶,叶面越变越大,根jing处便长出许多莲花的花苞来。那些花苞先只有米粒大小,渐渐变成拳头尺寸,再纷纷开出许多粉白淡红的莲瓣来,莲蕊明澄如金,十分可爱。
僧灵罗看着眼前的一切,盯着那少年,心想,杜兰若昨晚明明死了。如今站在这院子里,顶着杜兰若的脸的,究竟是谁?
只听身边三姨太轻轻道:
“兰若都长这么大了,长得真像他母亲啊……夫人生前最喜欢穿红裙子,心地又善,上门乞讨的乞丐从来都是拿好吃好喝打发的,对我们几个妹妹宽厚有加……我看到兰若成人,总算没有辜负夫人的心愿,可以去泉下见她了……”
僧灵罗急忙转头,见三姨太的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淡薄,自己手里的人头骨发出淡淡的萤光,又越来越微弱。他忙跃下墙头,放下头骨和佛珠手串,双手合十,开始念往生咒。只听三姨太“咦”了一声,喃喃道:
“这串佛珠手串,不是我的啊。我记得这是老爷——”
她话还没有说完,魂魄却淡得几乎看不见,渐渐融入夜色之中,完全消失不见了。僧灵罗低头看手中的头骨,也变成了一片白灰,被夜风一扬,便与周遭的泥土尘埃混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状。
僧灵罗看着地上的佛珠手串,心想,若杜兰若没有死,那么今天杜府上下,挂素吊唁的,又是为了谁呢?
三更天,狮子楼。
女人袅袅婷婷,从狮子楼的阶梯走上三层。大厅里装饰华丽,正中垂着一副丈许高的巨型蝶形灯笼,两翼上皆绘以彩花美人,又装饰以锦缎,内置香油烛火,繁盛奢靡至极。一个小丫鬟从走廊里匆匆跑出来,冲到女人身前,气喘吁吁,拉着她的袖子,就要将她往里拽。
那女人啐了一口,低声道:
“小蹄子,急什么急?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一时半刻,死不了人。”
那小丫头被一阵训,低眉顺眼,跟在她后面,默默走到走廊最深处的一扇门前。那女人推开门,听见房间里传来粗重的呻y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