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轲将笔小心握住,免得笔尖上的墨不甚沾到梁乐素白的衣襟之上。与梁乐此时已然双颊泛粉不同,他即便饮了酒,一张脸也还是冷冷清清,白皙如玉,镇定自若。
“想画什么?”
他甚少作画。幼时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文房四宝,后来遇上了梁乐,遇上了徐夫子,一门心思都在念书上,更是没有时间琢磨这些与科举无关之时。是以仅仅在随着徐夫子游历的那几年中,前者见他闷闷不乐,这才将一身水墨丹青之技交予了他。
这事他未与梁乐提起过,也从未在她面前作画过,却不知她如何得知他会作画一事。
梁乐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脸,颊边有数道漆黑的墨渍,是她方才瞎抓毛笔沾到手上,后又蹭到脸颊的。李轲的问题令她思考半天,仍是没想明白自己想让这人画张什么样的图来,只好提出要求:“好看的。”
只要是好看的画,她都喜欢。
感觉自己提的要求过于简单了些,她又补充了句:“特别的,要别人都没有的。”
李轲拿出块帕子想要将她面上的墨迹逝去,但松烟墨干得快,这会已经在她脸上留下几个手指印了。这种墨没有光泽,乌黑无光,衬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细腻,一张脸小巧得紧。
学堂里头没有水,能沾shi帕子的只有面前的酒水。李轲将手帕打shi,轻轻擦了擦梁乐颊边的痕迹。
桂花酿虽香,但酒味亦不算淡。酒气伴着花香一道,骤然飘至面前,梁乐皱了皱鼻子,被这味道刺激得向后躲去。
好在李轲及时按住她的肩,才没让她稳不住身形而摔着。
她的脸好滑。
捏紧帕子的少年想到。
原本漆黑的指印被粼粼的水光取代,令人忍不住细细探究这光从何而来。
李轲收起帕子,将宣纸放平于桌面,便依着梁乐的要求开始作画。
虽然这课是习字,但白夫子并不会介意他们究竟做什么,甚至有一回白夫子喝多了酒,现场作画,便过去了一堂课。
桌面上只摆着墨,并无朱砂之类的物件,是以唯有通过色泽浓淡来渲染画中物。
少年垂下眼睑,视线落于纸面,已然知晓画什么去满足梁乐所说的“好看的、特别的”要求。
学堂里是学子们发出的嘈杂声,一杯酒下肚,大家的关系仿佛被无形的线拉近了些,不论平日里看不看得惯彼此的人,都有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之感。
比如冯远。
梁乐半趴在案桌上,眼神偶然间向后头看去,无意间撞上了正与前桌侃侃而谈的冯远的视线。沾了酒的大脑反应慢了几分,她尚未来得及扭头,便见到对方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令梁乐有些发懵,动作比思想快了一步,没记起她与这人有旧仇之事,她已勾起嘴角回了个笑容过去。
这相视一笑,往日恩怨似是都消散了去,从今往后便是书院同窗,再无其他记恨之处。
李轲低头作画,自然不知晓梁乐在探头探脑的事。偶有抬头的间隙,梁乐也是乖巧趴在桌子上,一点其他动作也无。
无数学子的声音汇聚在一处,若不细听,实在难以辨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有人走到她这边来。
“阮卓。”
是桓东与邵睿才等人。
自从上回论辩过后,桓东几人便与梁乐他们十分不对付,动不动便要起些口角争执,若非院规在这儿拦着,只怕是已经打过好几架了。
梁乐微眯着眼,脑袋枕着手臂,想看看这些人找阮卓做什么。
阮卓刚巧写完一纸字,听见有人喊自己,便放下笔,循着声音望去。
桓东右手执杯,左手持扇,双手于身前叠了叠,道:“阮兄,这些日子在下时常想起日前之事,夜不能寐,着实以为乃是在下之过。今日借着这机会与阮兄共饮一杯,不知阮兄可否原谅则个?”
他说得诚恳,手里那酒杯已然斟满,是再去白夫子那儿倒了的,可谓诚意满满。
跟在后头的邵睿才等人亦是与桓东动作一般,向着阮卓赔礼道歉,说如今依然后悔那日阻止他入学。那日阮卓说的“不愿与他们同流”深深印在他们心头,愈是辗转难眠之际,愈是感到愧对先贤。这些日子他们便想要找个机会与他说开,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一间书院的学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说完桓东几人将这酒喝了,倒像是真心实意想好好与同窗相处了。
这一席话听得阮卓十分惊讶。他尚未表态,潘仁倒是不满地“哼”了一声,显然是仍记着那时候的针锋相对,对于这些人突然的行为并不信任。
但毕竟这是阮卓的事,他亦不能代为表态,原谅与否还得看阮卓的意思。
阮卓端起酒杯,面上带笑,已然表明了态度。他将杯中余下的酒水喝完,大方道:“桓兄不必如此,往事如流水,逝去不可追。今日我等聚于一堂,举杯相庆,互为同窗,岂不美哉!”
他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