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七八天雨,终于来了个晴天,卖货的卖艺的,全在街边吆喝,一声接一声,比着哪个声大。大街小巷,尽是车马,酒馆茶楼,全是人头。整个京城里,大概也就一条天璇街还能安静点。那街上打扫的人是一天三次雷打不动,不管天气好坏,到了点儿,就提着笤帚,不紧不慢地出来扫。扫完了,提着东西回府,把门一关,要是有人路过,就只看见一扇桐油漆的大门——门上挂了个匾——匾上端端正正写了“天璇府”三个大字。
现在不是打扫的时刻,也没要来的客人,但马蹄声声,不大会儿,两匹高头大马就从远到近,眼看要从府门前掠过,骑马的一声吆喝,猛勒缰绳。马确实是好马,从发力快奔到收蹄站定也就是一眨眼,停住了,还晃晃头,喷个鼻子,意思是对骑马的不咋满意。
里头看门的听到动静,开门一伸脑袋,瞧见有人在这私家路上练马呢,就要开口训他几句,幸好没骂出来,就看到一个少年在马背上一按,飞身跳下来。那少年二十不到,圆脸大眼睛,一脸Jing灵古怪,人没站稳,先开口嚷,“二哥呢?二哥在不在?”
看门的换成一张笑脸,上前行礼说,三殿下来了!二殿下在里头呢。小人这就通报去。
少年笑哈哈地说,别费事儿了,我自个儿找他去。话没说完,人已经连蹦带跳地进去了。
看门的知道这大兄弟一向刷脸到处走,自己也拦不住,正要去给他牵马,忽然身边一阵风,原来跑马过来的有两位,一起来的那个也下了马,要跟进去。
看门的下意识叫了声站住。那人倒是站住了,一回头,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就是一副油腔滑调的无赖相,笑嘻嘻地说,大爷,你们殿下要我进去呢,等我伺候完了他,再来招呼你。
那看门的平时见的人个个都讲体面,没遇到过这样的,还没说话。那人又说,老哥——这大爷就降格成老哥了,他说老哥,看着点马嘿。说话手一抬,马鞭子往看门的手里一塞,人已经进去了。
天璇府外边看着简朴,文章全在里头。穿前院,过回廊,这就到了后园。这时是初春,园里种了许多丁香迎春,绿叶摇曳,水声潺潺,一派清幽,风姿天然。
那少年对这地方很熟,一路分花拂柳,只往绿荫深处走,走了会儿,看到棵大的垂叶柳,下面摆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有人正坐在着喝茶呢。
少年欢欢喜喜叫“二哥!”人已经扑上去了。那人被他一扑,好险没从凳上摔下去。他自己坐稳,也没忘记扶那少年一把,还没开口先笑,说,出去几个月,还是这样顾前不顾后。什么时候回来的?话是这样说,但语气里没一点责备的意思。
少年说,今天刚回来的。还没去见爹……不是,父皇,先来找你了。我在南边玩儿了一个月,本来不想回来的,想到你在这里大概快闷死了,就回来了。我还带了个好朋友来……何川!老何!!这里!
青年朝少年招手处看,看到有人过来,就去招呼客人。
何川走过来笑嘻嘻作个揖,说,“二殿下好。草民何川,见过二殿下。”
那少年哈哈笑,说老何,都是自己人,别那么客气!
青年也笑,说,何兄是思明的朋友,叫我思昭就好了。
何川眼珠在那两人身上骨碌碌转了几转,没言语。
那青年叫顾思昭,少年叫顾思明,一个行二,一个行三。两人身份不低,都是当朝皇子。何川和思明是半路结交,按思明的说法,那就是一见如故,跟着一起来了京城。这三个在一起,思明一个要说两个半份的话,先声情并茂地描述一番南方见闻,说得嘴干了,拿起桌上的茶喝一口,说“苦的”,然后继续滔滔不绝。
他说了总有一刻钟,终于说到是怎么认识何川的——“那时老何在仙香阁点了一桌菜。仙香阁知道吧,就淮安最大的酒楼,和咱们这儿的和乐楼差不多。但那边的油淋桂花鱼这里就吃不到。那鱼只在南方湖里长,能长到簸箕那么大,鳞又细,rou又嫩,样样都好,就是刺多不好。那厨子呢,就得把刺全剔了,只剩鱼rou,在汤汁里一捞,再拿滚油一浇,哎哟那个鱼rou比豆腐还滑嫩,用筷子不行,夹不住的,得用勺子,舀起来尝一口,鲜的眉毛都掉光。仙香阁每天只做二十单——有生意不做,你说他们是不是傻?我去晚了,被他——”说着一指何川,“被他把最后一条鱼要了。老何点了菜,等上齐了,才发现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没带,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没带钱!!!””
这事也没啥好笑,但思明笑得停不下来。思昭也在笑,不过不是在笑这件事。他看了何川一眼,见他也是笑嘻嘻的,大概也不是在笑这件事,而是看着思明有趣。
思明笑完了继续说,我看老何在那里急得要跳楼,路见不平,给他会了那桌酒菜的钞。他感激得要死,一定要涌泉相报,就跟我来京城了。
思昭知道思明一向是个自来熟的,但和人这样亲近的也不多见,就问何川,何兄既然来了京城,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何川说我就一闲人,左右没事,跟思明到处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