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一日是她一个老姐妹的生辰,杜嬷嬷早早与周太后打好招呼,待得下值的时候便独自离开清宁宫,沿着西一长街往北走去。
一路上偶尔遇见些经过的宫人,都会驻足向她恭敬施礼。东西六宫的宫女大多住在本宫内不回直房,所以走过了翊坤宫外,夹道上就看不见什么人了。没过多会儿,见到前面站着个穿青贴里的小宦官,竟是昭德宫里的汪直。
杜嬷嬷笑道:“哟,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给嬷嬷见礼。”汪直施了一礼,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容,“我替师兄去北廊下家跑腿传话,走累了就站这儿歇会儿。”
“歇也别在这儿歇呀,天冷风大的,我正要去喝寿酒,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热闹热闹?”
“多谢嬷嬷,我一会儿还得赶回昭德宫去,就不麻烦您了。”
几句过场话说着,杜嬷嬷依旧缓步前行,汪直自然地跟在她身边。听他刚才的话,杜嬷嬷也不知他去传话是去的路上还是回转的路上,见他跟着走也没在意。
汪直忽道:“见到嬷嬷您,我倒想起件事来说。听说近来柏娘娘总将皇次子捂得严严实实,都捂出病来了,不知太后老娘娘怎么看的,为何没有劝劝柏娘娘呢?”
杜嬷嬷挺意外地看他一眼,心想到底是个小孩子,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人家是皇上亲口下令谁都不许管教的,自己也没必要得罪人。她笑道:“想是老娘娘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多嘴。”
汪直接着道:“是么?可我听有的姑姑说,再由着柏娘娘这么热腾,皇次子非害在她手里不成。我听得都吓死了,就想,好歹为着皇家血脉着想,也得有人管管才成啊。”
杜嬷嬷笑道:“以后再听见谁这么嚼舌头,你就去告诉你家娘娘,让娘娘打她们的板子。”
汪直抬头望着她问:“嬷嬷,您是真心觉得柏娘娘那么对待皇次子出不了事,还是觉得即使真出了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下杜嬷嬷被噎得没话了。她吃惊地驻足看着汪直,飞快盘算着:这小孩子会是谁派来敲打我的?是万贵妃?是皇爷?
怎可能是万贵妃!早在柏贤妃还没生产那时,万贵妃频频探望送礼的居心,就被杜嬷嬷看透了,只是一直未曾宣之于口而已。
那会是皇上?皇上有意敲打她,还用得着借一个小宦官之口?杜嬷嬷想不明白。
汪直刚才一直是一副天真小孩的模样,这时忽地肃然下来,郑重道:“嬷嬷,我知道我说这种话不合规矩,可规矩再重,重不过人命去,何况还是皇次子的命。别人都说嬷嬷您是明白人,您懂得道理必定比我多多了,别人也都说,您是个心慈的人,想必您也不忍心看着皇次子这般受罪不管。如今能救皇次子的人只有皇爷和老娘娘,皇爷日理万机顾不到这边,就只能指望老娘娘了。老娘娘若是未想到,就得指望您了。”
杜嬷嬷愕然问:“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汪直一笑:“嬷嬷别多想,要是有人教我说的,我还用的着躲在这儿等着跟您说么?能找个方便说话的地界堵到您,可着实不容易呢。”
说完他拱手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杜嬷嬷望着他瘦小的背影,怔怔地心想:这孩子竟会特意来找我说这样一番话,就不怕风声吹到万贵妃耳中,给他自己招来大祸?
他是找多少人打听,才做到在这儿堵到她的?一旦泄露出去,又会担上哪些风险?说到底,皇次子若是死了,对他没有坏处,说不定还有好处。竟还有人为了有害无利的事费这么多的心思,冒这么大的风险?
而且这人还是个小孩子!杜嬷嬷忍不住啧啧惊叹:怀恩呐,你小徒弟都成Jing了!
汪直并不确定杜嬷嬷听了这番话是会真去劝说周太后插手,还是不当回事,甚至是认为他不守规矩,找地方告发他,他全没把握。他未尝不知道找他不了解的杜嬷嬷曲线救国并不是个好主意,可惜他实在没有别的渠道可选择。
想改善皇次子的处境只能让皇帝或是太后去出手。他没有躲过万贵妃耳目和皇帝说话的机会,托张敏劝说皇帝也不现实,张敏根本不会情愿管这种没好处还有风险的事,怀恩最近因荆襄平叛的公务常在宫外,汪直跟他说不上话,怕等师父回来,就已经来不及了。
虽说历史上的皇次子朱佑极也不是这么快就死了的,可谁知会不会是这时种下的致命病根呢。
他也没机会去直接与周太后对话,只能指望杜嬷嬷,听别人都说,杜嬷嬷为人和善,又是个极明白的人,周太后的一言一行几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他只盼着这番话能起到作用,盼着事态沿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他本有点担忧,别人听一个小孩说出来的话一般都会不当回事,却没想到,人家还会有另外一种心理:连小孩子都看出来了,显见是很严重了!
杜嬷嬷琢磨着他的话,便如同一直目视前方偶然转了一下头,蓦然发觉,自己往日都习惯了和稀泥,只想着侍长们别干仗就好,完全没去想过,有时